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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殿內一片訝然。
藍衣少年,也就是三王世子趙界立時義憤填膺地起身對宗政帝俯首道,“要是真如羽林將軍所言,南蠻人竟囂張至此,犯我國土,欺我百姓,如今更在眼皮子底下殺我官員,皇上,定不能將其輕易饒恕!”
宗政帝眉頭一皺,刑部尚書即刻道,“三世子切莫著急,若真是南蠻人所為,我等自不會放過,只是京中防衛森嚴,南蠻人身形模樣同大鄴人皆有異,要是真混入我朝,砍殺朝臣,京中護衛怎會毫無所覺?”
趙界一怔,人人都知,現下的禁軍副統領便是其父三王趙典的人,尚書這話,他要認了便是打自己的臉,他要不認,剛才的一番說辭都等於打了水漂了。
正猶豫間,此時坐於其右手上位的趙典說話了。
“界兒,你急於追拿真兇是好事,但也該忌妄忌躁,否則反而在靈佛面前鬧了笑話。”
趙典和宗政帝趙攸長得有五、六分相似,不過氣度卻截然不同,趙攸容長臉潤白面,更為雍容些,看著也總是笑吟吟的,一副好脾氣的模樣。而趙典則濃眉鷂目,即便刻意在顧相檀面前放柔了神色,眼瞳流轉間仍不時遺落些隱隱厲色。
趙界被父王這一提點似才覺出自己草率了,不由歉然地朝顧相檀看去,然後雙手合十對他虛虛行了個禮。
“靈佛見諒,是趙界莽撞了。”
顧相檀並未在意地搖了搖頭。
趙界心頭一寬,笑著坐下了。
這一番攪合讓趙攸難得沉下了臉,冷聲敦促刑部務必要儘快將賊人捉拿歸案,給靈佛和裕國公府在天之靈有個交代!
又熬過了兩盞茶,這所謂的洗塵宴才告了段落。
回了須彌殿內,蘇息便忍不住道,“都一更了,往日這時候公子早念完經睡了。”
安隱輕輕給了他腦袋一下,“以後定是管住你這張嘴,這話你我私下或只在公子面前說說便罷了,旁的地方可不能多言。”
蘇息卻不服氣道,“公子也沒吃多少東西啊,我還是再去給他煮碗粥喝吧,真不知這素齋宴吃得有什麼意思,一堆人說了一堆空話。”
安隱還要教訓他,顧相檀倒笑了起來,側頭道,“你莫打他,蘇息說得沒錯。”
安隱住了手,有些憂心地看向顧相檀。
顧相檀逕自坐到桌前,拿了竹籤將燭火挑亮了些,邊輕道,“素齋好吃,但也只是次要,戲好看,就行了唄。”
蘇息撓撓頭,“誰演的戲啊?”
“所有人啊,紅臉的、白臉的,你唱罷來我附和,多精彩啊。”
安隱雖能看出來這筵席上的不少人都心懷叵測,不過卻一時也沒能把顧相檀的意思全明白過來。
顧相檀卻不說破,只道,“過來給我研墨吧,我要抄一卷經。”
安隱和蘇息對視一眼,乖乖地拿來了筆墨。
顧相檀這一抄,就抄了一夜。
待到天邊泛出了魚肚白,他才緩緩放下筆,看著伏臥在案側兩旁睡了過去的蘇息和安隱,顧相檀揉了揉額角,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觀正披著還未褪卻的夜色立在那裡,顧相檀見了他道,“勞煩禪師陪我走一趟了。”
觀正搖搖頭,宣了一聲法號。
……
裕國公府眼下還被封著,宗政帝親自批下旨意在刑部旁騰了一間府衙來設靈,哪怕上輩子已經歷過一次,可故地再臨,那衝擊之慟仍是讓顧相檀一時頭眼昏花,險些站不住腳。
一百零九口棺材,各自安放於大大小小三十間廂房內,正中大廳那密密麻麻的牌位,一眼望去竟仿佛沒有盡頭。
身後的蘇息和安隱見此良久回神,接著便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
顧相檀卻站著未動,須臾才在蒲團上徐徐跪下,端端正正地朝著靈位磕了三個響頭。
其實若是兩世都算起來,顧相檀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見過顧家人了,可此時閉上眼,爹爹的教誨,娘親的擁抱,太|祖母的音容笑貌,一切一切依舊清晰如昨,還有上一世,他大悲之下,憤恨開棺,親眼得見爹娘死相和喉口利落狠辣的刀痕時的齦血嚼穿,那刻骨的恨意,隨著眼下情景重又慢慢湧入到顧相檀的骨血之中,攪動他的心念,撩動他的神智。
便在此時,觀正一聲“阿彌陀佛”硬生生將顧相檀從無邊心魔中喚了回來。
他茫然望著素白的靈堂,半晌才垮下雙肩,低語道,“我想一人待一會兒。”
蘇息和安隱擦了擦眼淚,不放心地看過來一眼,慢慢退了出去,而觀正則盯著顧相檀的背影,片刻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