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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相檀看著趙鳶沉暗的眉眼,雖勉力維持著鎮定,但對方再不似之前那樣狀若無事了,他唇角緊抿,眼睫都頻頻地顫抖著,可見在面對顧相檀時心內的激盪。
顧相檀轉開頭,說了句:“我想去尋方丈。”
……
把手裡的信遞給觀世時,卻見對方面上並未露出什麼驚訝或迷茫的神色來,顧相檀就明白,觀世知道這詩的意思,不過他沒有馬上就向他相詢,而是將一事娓娓道來。
“方丈師傅……有一年為安撫災民,我曾去到姬完縣,那裡……有一座山,名喚‘鳴鳳’,山下有幾處墓碑,其中一個碑文屬於一位叫喬瀛的村民,他生於嘉瑞二十七年,三月十六,卯時,卒於五十一年,七月初七,辰時……”
顧相檀的氣力不足,這些話足足用了半晌才一點點說完,面上已是帶了清虛,但方丈和趙鳶都未打斷他,趙鳶冷著面容,輕撫著顧相檀背脊的手卻是溫柔綿軟的,眼眸直愣愣地看著他的側顏,直到顧相檀的下一句話,讓趙鳶一下子變了臉色。
顧相檀說:“醒之不才,並未來得及閱覽所有寺內歷史典籍,但是卻也知曉,嘉瑞二十七年,三月十六,卯時……正是第十代靈佛的生辰之日……”
每一代靈佛圓寂之時,都會寫下下一代靈佛的生辰八字,以便相國寺前去接回靈童尋找栽培。上輩子,顧相檀在彌留之際,迷濛間莫名便能得知這樣一個時辰,就好像佛祖相授,玄妙難言,而這個時辰也該是獨一無二,沒有任何其他新生子可替代重疊的,這也是為何那時顧相檀瞧見這個碑文會如此震驚的原因。
就算是轉世佛緣出了意外,有了另一個同靈佛生辰八字一模一樣的人,那忌日呢?七月初七,便是顧相檀的生辰,也是那個人離世的日子,只是唯一不同的是,顧相檀生於嘉瑞四十九年,先帝還在位時,而這個叫喬瀛的,則卒於整整兩年之後!
究竟真是巧合,還是裡頭有何不可為外人道的機緣在?
顧相檀目不轉睛地望著觀世,等著方丈給他一個說法。
觀世方丈執著信件嘆了一聲“阿彌陀佛”,又深深看了一眼顧相檀,眼中似含著無邊睿光,轉身對著不遠處的佛像,俯首一拜,片刻才幽幽道:“靈佛返世,是重生,也是涅槃。”
重生?!
顧相檀驚異,方丈果然知曉靈佛重生之事,繼而又被那句“涅槃”所震懾。
“三界心盡,即是涅槃。佛祖憐憫眾生,才派下靈佛相隨度化,佛祖自也顧念靈佛,便用重生來助他涅槃。”方丈雙手合十,聲色空遠迴蕩。
佛家所謂涅槃,便是佛弟子在滅度之後,進入無相無願的虛空之境,也是得道成仁的至高境界,佛家又稱“大圓寂”,然而佛弟子眼中的重生,卻是世俗眼中的死去,只是,重生的是靈佛,而死去的,卻是顧相檀。
原來他顧相檀重生一次,是為了更好的死去?
顧相檀回神忙去看趙鳶,果見對方面容蒼白,眼帶厲色的盯著面前的佛陀像,雙拳緊握。
“若是我不願脫離這紅塵俗世,甘願沉浮於三界業火之中呢?”
觀世方丈一愣,猛地轉身望向說出這句話的顧相檀。
顧相檀難得沒有逃避方丈的目光,挺著背脊,激動讓他褪去了幾分孱弱的病氣,面龐泛出了些緋紅,眼眸都澄亮起來。
“一定還是有人選擇留下的,對不對?!醒之斗膽一猜,其實喬瀛就是上一代的靈佛,在我出生時,靈佛就該滅度,可是他並沒有死!仔細想來,在那之後的兩年……宗政帝和三王相爭時忽然出現的那封旨意,根本不是靈佛生前所留,而是喬瀛之後寫的。那時,他其實還活著!”
當日顧家家主顧璟長不願讓兒子出家,所以天下民心渙散,喬瀛那時早已卸下了靈佛的重任,離世隱居,但為了穩固住搖搖欲墜的大鄴,他不得不提筆再下旨意,而在那之後不久,他才是真正去世了,是去世,不是圓寂,因為那時的喬瀛,不再是靈佛了。
“方丈……”
顧相檀顫巍巍地站起,不過一動卻要倒下,一旁的趙鳶忙小心地扶住他,但被顧相檀躲開了。
顧相檀腳下一軟,直直跪伏在觀世面前,沉聲道:“我想……留下,我貪戀塵世,堪不破這天道機緣,可是即便愧對佛祖,我也無法愧對自己的心……”和那個為了自己傾盡一切的人,“醒之,終究難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