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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到大,顧相檀那些活絡的心眼,刁鑽的念頭沒有一項逃得過師傅的眼睛,顧相檀在傅雅濂面前也一向說不得謊話,於是此刻,他只能緊緊抿著唇,思忖著要如何對他開口,言明自己的心情。
可是顧相檀的猶豫,在傅雅濂看來便是他明知故犯的心虛、心性不堅的搖擺,傅雅濂只覺胸口氣血翻湧,猛地起身拍桌道:“堂堂大鄴靈佛卻不知束身自好,深陷紅塵,背棄信奉,你心裡還有沒有佛祖,有沒有天下,有沒有將大任託付於你的那些人?!如此自甘墮落同那些伶人又有何異!”
此話一出,不止顧相檀愣了,連傅雅濂自己也有些怔在了原地。
大鄴國佛教盛行,雖不至人人皆要同和尚一般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但連皇上和眾位貴戚權臣都不過後院了了,有些人又哪裡敢到處沾花惹草整日荒|yín無道呢,連偌大一個京城,也就只有華琚坊一家算得上門面輝煌的秦樓楚館,其中又以清倌為多,面上最多聽聽曲,吟吟詩什麼的,即便有些苟且的事兒,也只敢在私下胡鬧,又怕萬一留下了子息血脈,反而得人閒話,就好比關永侯梅四勝一樣,若是私生子能給他臉上添光,他也不需這般謹慎的將孩子偷偷地養在外頭,誰都不敢讓知道,也不敢接回府了。
但是,是人皆有五塵六欲、貪嗔痴慢,有清心的,自然也有重欲的,既然面上不給瘋鬧,私下裡多得是願意操持各種營生討有錢人歡心的事兒,特別是那些家大業大有錢有勢的官員財主,玩|女人盯梢的太多,那便尋個沒人盯梢又一樣漂亮的不就好了,於是,不少伶人戲子便由此而生,這些多是由一個班主領著,一個戲班中全是束髮前後的男孩子,身嬌體軟,雌雄莫辯最為得人喜歡,若是被哪個財主大官瞧上了就能點名牌讓他上府里去唱戲,至於是唱一晚還是唱一個月全憑得不得寵了。
此風由宗政帝登基時漸漸長了起來,幾年下來已是愈演愈烈,上輩子顧相檀在京內待了這麼多年也是對此也有過不少耳聞,就他所知,朝中官員哪怕沒親自養過的,至少也見過,不過是沒人說破,成了眾人皆知的隱秘罷了,然而就算無數人都嘗過鮮,但是這終究是見不得光的污穢勾當,連帶著男風之事在大鄴也被抹上了一層晦暗之色,即便有真心實意的,也不敢拿到檯面上來說,只能偷偷摸摸地躲起來過日子。
如今,最親厚的師傅竟拿這樣的類比來說道自己,顧相檀聽著只如一道驚雷劈下般,震得他五內俱焚,神魂出竅!
顧相檀蒼白著臉張了張嘴巴,艱難道:“我不是……淵清更不會是……我們、我們……”
傅雅濂面色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腳步有些虛軟,勉力扶住一邊桌沿才穩住了身形,踉蹌著走了兩步,牙關緊咬片刻,口中已是嘗到一片血腥,卻仍是硬聲道:“便是如此,你不該害自己,更不該害了他!”
顧相檀瞪大眼,茫然地望著師傅。
傅雅濂轉過頭,語聲冷硬:“今日起,你便在房中閉門思過,何時想通了,何時再回京城,若是一輩子想不通,那便一直留在這裡,也好過做一個上對不得佛祖天地,下對不得百姓臣民的荒唐靈佛!”
說罷,傅雅濂便拂袖而去,留下癱坐在地,神思恍惚的顧相檀。
……
蘇息端著餐飯到了房門外,瞧見安隱和衍方倆一人一邊的站在外頭,相對無言。
雖明知答案,但蘇息還是問道:“方才端進去的用了嗎?”
安隱搖搖頭:“沒有,還說今日的不要再送了,免得浪費吃食。”
蘇息聽著著急,自沒有安隱和衍方的耐心,索性直接推了門。
進得房內,便見顧相檀靠在窗邊看著遠處的景致發呆,眼前是一座高高的葡萄架,架子上,五月的葡萄還未成熟,青青綠綠的一串串,瞧著水嫩嫩的,但是嘗起來卻能澀掉一嘴的牙,顧相檀小時候還真嘴饞得去試過,結果那滋味便好似他現下的心情,恨不得連肝到肺都一併的掏出來,那感受一輩子都忘不掉。
看著公子嘴邊帶著難以言說的苦澀弧度,蘇息只覺難受得不行,將新鮮的粥放下,又收了之前冷掉的碗盤,蘇息便站那兒不動了。
顧相檀察覺眼角的人影一直未走,終於緩緩轉過頭,朝他看了過去。
蘇息一對上顧相檀的目光,眼睛就忍不住紅了:“公、公子,傅居士不過是一時之氣,自小到大,他最疼您了,您千萬不要生他的氣。”傅雅濂的嗓子不大,但是呵斥顧相檀的那幾句卻用了全力,即便他們站在門外,卻還是能將此聽個清楚,雖然蘇息還不太明白伶人的含義,但看著公子那麼傷心,傅居士又從來沒有用這樣的口氣罵過公子,蘇息就明白這事兒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