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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相檀緩緩坐起身,披上外袍下了床榻,推開門走了出去。
院外靜謐幽然,天上一輪明月將此處映出一片冷白,四面偶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除此以外,如無數個寂夜一般,並無任何異動。
顧相檀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月光灑不到的黢黑之處,夜風掀起他披散的青絲,卷到空中織成了一張朦朧的網,顧相檀便是在這片朦朧里,隱約地看見一人踏著月色緩緩朝自己走來。
白衫飛舞,長身鶴立,每一步都像踩在顧相檀的心頭一般,輕輕盈盈,款款迫近。
待終於行到近前,顧相檀抬起頭默默地注視著對方,對方也在看他,片刻,那人抬起手輕輕地摸了摸顧相檀的臉。
顧相檀怔楞了下,繼而微微眯起眼,歪著頭用臉頰輕輕地反蹭著他的手,笑著道:“我總是很想你,所以……便又做夢了麼。”
對方手掌一頓,指尖用了些力托起了顧相檀的臉,鉗制他的下巴使得兩人目光相對,片刻,顧相檀聽他說道:“是真的……我說過,我會平安回來的。”
顧相檀一呆,繼而慢慢抓住了覆在自己臉頰上的手,捏了捏,再捏了捏,觸感雖然冰涼,卻是真實的,是屬於記憶中那個人的溫度。
顧相檀瞪大了眼,良久才吶吶地喚了一聲。
“……淵清?”
趙鳶:“嗯。”
顧相檀又叫了一遍:“淵清?”
“嗯。”
“淵清……淵清……”顧相檀連連喚著。
趙鳶不由勾起唇,淺笑地望著對方。
下一刻,身前的人影便一個猛撲,直直衝進了自己的懷裡,趙鳶站得很穩,顧相檀一撞過來他便將對方抱了個滿懷。
顧相檀把頭深深埋進趙鳶的懷裡,飄搖的夜風從對方的衣袖間帶起淺淺的玉簪花香,那般熟悉的味道,聞得讓人不由紅了眼眶。
顧相檀收緊雙臂,死死的箍著趙鳶的腰,趙鳶任他用力到整個人都在微微地發抖,半晌,還是忍不住輕拍著顧相檀的背脊,然後低下頭安撫地親吻著他的額角。
顧相檀抬起頭,趙鳶的吻便順著他的眉心一路而下,擦過鼻翼,到得唇角時,顧相檀聽見自己的心臟不受控制的一下一下咚咚狂跳起來,然而接下來趙鳶的動作卻頓住了,連帶著將顧相檀的心也一同拉著高高地提起,於半空中搖來擺去,很想落下,卻又不甘落下。
趙鳶就著這個距離,湊近的看著顧相檀,三年間,顧相檀的身量高了,眉眼更是靈動了,此刻看著自己的眼神幾乎化成了一汪的水,又跳動著隱隱的波瀾,眉梢眼角都是濃濃地思慕之色,哪裡還是外人眼前那個清雅高潔的靈佛呢。
而顧相檀同時也在看著趙鳶,曾時那個仿佛從畫裡走出來的翩翩少年,在戰場一番磨礪錘鍊後,面容已愈加深刻精緻,然而凌駕其容貌之上的,卻是眉宇之間掩不去的冷厲之色,趙鳶本就是一塊冰冷的美玉,但如今,這塊玉卻好像被淬鍊成了一把鋒利的寶劍,褪去濛霧,冷鋒出鞘,連眼尾下的那一粒淚痣都仿佛變成了劍尖上那滴鮮紅,叫人一望便心驚又神盪。
但是這樣張揚驚艷卻又冷若冰霜的一張臉在面對顧相檀時,眼中卻是化不開的溫柔和眷戀。
顧相檀聽見趙鳶輕輕地問:“那一天,我走的時候,你說的話,還記不記得?”
顧相檀懵懵地回神,想了想,反問了句:“若是我忘了,你便就當沒有聽過嗎?”
二人鼻尖幾乎相觸,開口時的呼吸輕拂在對方面上、唇上,融合繾綣,難分難解。
趙鳶眼睫微動,沒有說話。
顧相檀一瞬便知自己說對了,無論淵清變成什麼模樣,他永遠只會為自己想,自己想到的他也想到了,自己沒想到的,他一樣會想到,只要是自己的意思,總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無所謂,哪怕他顧相檀的心意再明顯,只要不是親口所言,只要不是深思熟慮過後的結果,趙鳶都能當做什麼都不曉得,就這麼一直一直一個人默默地全部承受。
一時間,顧相檀只覺心內掀起驚濤駭浪,明明早已深知對方的想法,卻依舊每一次都要被趙鳶的心思所震撼,蘇息說他顧相檀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可是他卻不知道,有一個人同自己一樣的傻,不,比自己更傻,他顧相檀做了至少要瞧見報酬,無論是善報還是惡報,而這個人卻從來別無所求,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顧相檀鼻間發酸,他努力眨去眼中泛起的水光,看著趙鳶的眼睛鄭重道:“我記得……以前記得,以後也會記得,哪怕有一天,我去到佛祖面前,或是見了閻王爺,我都不會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