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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兩旁的侍從婢女對此早已是習以為常,若沒有靈佛或六王爺的一句話,別說法事弔唁大肆操辦,就連給皇上入殮裝棺都沒人敢做。
傅雅濂和薛儀陽聽著消息也趕進了宮中,此刻便站在門邊,望著宗政帝屍首的臉上皆或多或少顯出絲恨恚來,薛儀陽的心思顧相檀明白,是同曹欽和趙鳶差不多的,然而師傅的……顧相檀卻用了些時間去研判。
不過那二人憤恨歸憤恨,卻並沒有決策的意思,到頭來還是願意聽顧相檀的。
顧相檀輕輕撥了撥腕間的佛串,上前提起薄衾一角,最後看了眼趙攸那副痛苦的死相,一鬆手便徹底覆住了他的頭臉。
顧相檀說:“喪葬還是要辦,一切需按禮數儀軌來,否則天下怎知皇上駕崩了?舊帝不去,新帝又哪裡來。”
聽著“新帝”二字,傅雅濂和薛儀陽心內皆是一驚,又想到今晨才收到的捷報,立時便似乎明白了過來。
傅雅濂面上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而薛儀陽則忍不住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至於這人……神魂已去,肉體不過是空空皮囊,既在世為禍太多,死後也該想法子多多贖罪才是,佛家從來講究善惡果報,便讓它從何處來,就從何處去吧。”
一旁聽著吩咐的公公有些不明:“靈佛的意思是……”
顧相檀袖擺一揮,轉身離去,走前幽幽留下一句。
“一把火燒了,不得入皇陵!”
殿內眾人皆面面相覷,驚異不已,繼而又紛紛低下頭去,不敢多言一句。
……
宮內一邊操辦著皇上的喪葬事宜,另一邊已是準備迎接驍家軍凱旋而歸了,只待趙鳶一回來,這大鄴就要徹徹底底換一個新的掌權人了。
顧相檀看著趙鳶給他來的信,信上說約莫月余他便能班師回朝,南蠻會派他們最小的皇子來京,簽下願永世為大鄴屬國的條約,不過趙鳶又叮囑顧相檀仍是需小心為上,若無異事不要隨便出宮,想必衍方等人沒少在背後說道他的行蹤。
信尾趙鳶竟還附了兩支海棠花,說田萍縣早暖,海棠花開得正艷,若是顧相檀喜歡,便帶他來看。
那海棠也許曾經艷如紅火,只是途徑多日車馬,早已脫水枯萎,此刻只能瞧見幾瓣零落的花葉,倒是根精依舊挺拔,仿似在人前也要撐上最後一口氣。
當日他離開時說的話,淵清其實都記得。
顧相檀輕撫著那萎靡的花瓣,一個不察又用力咳了起來。
傅雅濂便坐在對面,瞧著他模樣不禁大搖其頭。
“病不是好些了麼?眼見著都開春了怎麼又反反覆覆起來?很多事莫須你自己操辦,讓旁人去做就是了。”
顧相檀胸肺咳得有點火辣辣的疼,但面上卻是帶著笑的。
“病去如抽絲,沒什麼了不得的,太醫開得方子我可是一頓都沒落。”
傅雅濂卻仍是不放心,難得多叮囑了幾句,看著顧相檀眼神都帶了一縷濃濃的憂思。
師傅在想什麼,顧相檀不會不明白,到現下,他已是二十有二了,再縱觀前代靈佛,卻從來沒有一個久過二十五。
顧相檀拉著師傅笑道:“養恩不可貲,我還沒有報還師傅的恩德,怎會就這麼丟下你不管了呢?”
這話說得傅雅濂竟有些鼻酸,忍不住撇過頭去轉開了視線,只是片刻又轉了回來,對上顧相檀的眼睛。
“為師這一陣想了很多,當日若不是你,我許是到得鹿澧不日便已是不久於塵世,哪來那麼多心心念念,人若故去不過一把黃土,所欠所還也留待後人相議,而自己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著了。人活一世私慾難免,日輪漸短,光陰何促,哪怕是菩薩都不敢自詡能讓世人皆滿意,只要不傷天害理,為師也只期盼你能活得自在。”
此番情真意切可謂是傅雅濂這麼些年來最為和顏悅色的肺腑之語,連顧相檀都有些不敢置信師傅竟能如此通達開明,一句“活得自在”,將一切世俗禮教都擺在了一旁,只求顧相檀能平安喜樂,得償所願。
顧相檀張了張嘴,一時竟無言以對,只緊緊握著傅雅濂的手,起身要跪,卻被傅雅濂一把阻住了。
“若要謝我,便好好顧念著身子,也不枉我好吃好穿的將你養這麼大。”
說完,傅雅濂便逕自走了。
顧相檀望著師傅離去的背影,心內只覺又酸又澀,他慢慢抬頭看向茫茫天色,仿若自言自語一般吶吶道:“人生惟有別離苦……百計留君,留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