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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身後聞訊趕來早已站了滿院的達官貴人們,也不由跟著跪了下去。
大鄴靈佛,菩薩入世的化身,只有真龍才能與之並肩,趙溯還沒有坐上那九五王位,此時此刻,按祖例也該要跪,可他卻懵懵地站著,雙眼空茫,下一時回神竟直接拔腿朝內室而去。
兩旁無人敢阻,只有蘇息和安隱,兩下跳起,急急隨在趙溯身後要將他攔下。
趙溯卻一人一掌將他們甩開,不顧蘇息哭罵,衝到床榻前喝道,“靈佛不是能知過去曉未來生死人肉白骨麼?你當日如何救的趙鳶,如何救的先帝?為何你連自己一命都保不住!狗屁的菩薩,狗屁的如來!”
這話大逆不道之重,讓外室聽得的人全部抖若篩糠,恨不得挖了眼睛割了耳朵,看不見聽不得。
觀世方丈只一遍遍地搖頭,繼續默念起超度的經文來。
而床榻上氣若遊絲的顧相檀在一片黑暗中掙扎之下竟還能微微笑出弧度,他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出這一世的最後一句話。
“因為……我實在捨不得讓……淵清……一個人走……”
話落,桌上微弱的一星燭火,猛地滅了!
偌大的內室,只剩一片死寂,良久才響起安隱和蘇息隱忍的抽泣之聲。
趙溯靜靜瞪視著眼前徹底沒了聲息之人,片刻,雙膝一軟,終於直直地跪倒了下去!
……
趙鳶,我曾笑你痴傻,苦戀如此之人,傾其所有不得回報。
今日我才發現,我竟這般欣羨,你舍了江山舍了命。
到底得到了這一顆玲瓏心……
趙溯身形一晃,壓下胸口湧上來的腥甜滋味,端端正正地向著靈佛已去的肉身磕了三個響頭,然後重整眉目,隨著觀世方丈一同步出室外,聽他用平整的語氣昭告天下。
“大鄴第十一代靈佛,圓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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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相檀迷迷糊糊間好像聽見了哭聲傳來,他渾身酸軟,手腳都沒力,但腦袋倒是慢慢恢復了意識,眼睫顫了顫,這才勉力睜了開來。
床邊的哭聲一頓,忽的換成了尖利的喊叫,大喚道,“安隱安隱,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緊接著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另一個少年嗓子在床邊響起,“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明顯鬆了口氣。
顧相檀眼眸轉了轉,目光在觸及床邊說話的兩人時,猛地一頓。
蘇息見公子忽然之間又不動了,面上略過驚嚇,不由大著膽子摸了顧相檀的額頭一把,“還是有點燒,再去請觀蘊大師來看看吧?”
安隱同意,兩人剛要起身,袖子卻被抓住了。
顧相檀望著眼前那模樣熟悉,但一個十來歲,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眼中掠過各種莫名茫然紛繁複雜的神色,最後定格在驚異駭然之中!
須臾之後,顧相檀用粗啞的嗓音顫顫地問道。
“怎麼……回事?”
……
佛堂門外,小蘇息和小安隱坐在台階上說話。
“公子真的沒事嗎?他在裡頭呆了三天了,我送進去的東西一口都沒動。”
安隱嘆了口氣,“府里出了這樣大的事,公子又大病初癒,他一時半會兒未必能想透吧。”
說到這個蘇息忍不住抹了抹眼淚,“老爺夫人那麼好,對下人也從來不苛待,到底是誰這麼狠心……竟然要……竟然要……嗚嗚……”想到此,小蘇息趴在膝上哭了起來。
安隱怕他驚動了佛堂里的人,忙拍著蘇息的後背安撫,但此事實在太過剜心,別說公子會如何了,就連他們念起也受不了。
“相國寺那些和尚真是一點也靠不住,說什麼不管紅塵俗世,其實個個兒都沒心沒肺,除了讓公子自己參悟,根本幫不上忙,也不知道傅先生什麼時候能回來。”蘇息一邊擦眼淚一邊埋怨道。
“要不……我去找找大前院的小少爺?”
這個建議讓蘇息很是贊同,“好啊好啊……”雖說那少爺冷冰冰的,但是在這荒郊野院,也就他們倆能勉強做個伴了,“而且公子還救過那小少爺的命呢。”怎麼在這時候都該關心一下的吧。
說時遲那時快,兩個孩子當即起身啪嗒啪嗒跑遠了。
……
佛堂之內,顧相檀在佛像前俯身長跪不起。
香爐內的香燃到了盡頭,香灰掉落下來,擦過供桌濺到了顧相檀撐地的手面上,只見其後那細白如玉的手腕此刻遍布了道道血痕,有些還深刻見骨,淌出來的刺目血色將蒲團一角染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