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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你全明白,就好像方丈和禪師也全明白你為什麼會被蛇咬一樣。”趙鳶語意淡淡,但手下動作卻是輕緩。
顧相檀呆了呆,繼而面上現出一絲羞愧之色。
“我也是尋不到旁的法子了……”
趙鳶自然知曉顧相檀怎麼回事兒。去年此時,裕國公府里難得來了人,帶了一馬車的吃穿用度捐於了相國寺,其實就是給顧相檀的,傅雅濂思量過後還是悄悄收了,只是瞞著那人,想等合適的當口再拿出來,誰知走得那天也不知怎麼就給他知道了,乖順了許久的孩子突然就炸了毛,衝出來說什麼也要跟著管家一起回京城看看。
管家自然不讓,傅雅濂也難得生了一回的氣,訓斥喝止半點不留情面。
顧相檀卻仍是哭得抽噎不停,最後竟然雙眼一閉厥了過去。
趙鳶聽著動靜原本遠遠地立在一旁,瞅見這場面才趕忙上前託了人一把,顧相檀倒在他懷裡還不住的顫抖,小臉憋到紫紅,把顧府管家和傅雅濂都嚇到了,立時請了觀蘊大師來看。
然而管家還是未能如他的願,趁著顧公子昏睡時,暗暗的返了京,只留下一句話給他,說是夫人說的:能否真正得見,一切其實全憑顧相檀自己。
顧相檀醒來後發了會兒呆,接著也不吵不鬧,仍是如常的開始打坐念佛了,只那一個月一下子瘦得讓人有些看不下去。
傅雅濂面上恨他不長進,心裡到底著急,難得由著蘇息做了幾樣好的給顧相檀補身子,用了小半年才把人養回來。
原不過是當一時的按耐不住迷了神智,沒想到一年過去,顧相檀的心仍是靜不下來,怕是他以為今年顧府還有可能來人,才用了些不上檯面的做法使些小伎倆小聰明解了夏,也難怪傅雅濂要生氣了。
雖是七月盛夏,但鹿澧地處大鄴北邊,入了夜山里仍是風涼,顧相檀縮著肩膀攏著袖管這麼坐著,看著實在淒楚可憐。
趙鳶以為他冷,然而顧相檀兩手動了動,慢慢從袖中掏出了一個物事拿在手中,細看竟是兩個小小的福袋,上頭一面繡著一個“壽”字,一面則繡著鹿銜梅枝的吉祥紋樣。
“七月初七……”顧相檀逕自吶吶著,“今兒個是好日子呢……”
趙鳶看著那“壽”字未語。
顧相檀又道,“書上有說,這一日是七夕節對不對?”
趙鳶點點頭。
“我以前在京城時沒有瞧過,聽說街上會很熱鬧,還有燈會,你見過嗎?”
趙鳶想了想,“見過一回。”
“好玩嗎?”顧相檀睜大眼睛。
趙鳶沒覺得有什麼好玩兒的,也就是中了聊黃草毒的那一年吧,他還在鹿澧城內,趕巧見上了,不過就是人來人往的晃悠而已,那鼎沸的吵鬧聲順著窗縫漏進來,讓趙鳶看不下書,這才抬頭瞧了眼,外頭花燈倒是不少,但於他幾乎無關痛癢。
只是感受著顧相檀此刻投射來的目光,趙鳶頓了下道,“還行。”
顧相檀抿了抿唇,眼中帶出些艷羨之色來。
趙鳶明白,他艷羨的並非是那些風花雪月兒女情長,顧相檀艷羨的是紅塵俗世中的出入無間安閒自在。
趙鳶仰頭看著當空明月,緩緩道,“街上有賣面具的,還有捏糖人兒的。”
“糖人兒?是什麼?”顧相檀好奇。
“糖人就是……”
這一晚,趙鳶難得的好耐心,依著顧相檀的心思,說著自己也不感興趣的東西,一樣一樣,仔仔細細,然而說著說著,又莫名覺得也不是那麼沒勁了,那些軟紅十丈,那些花團錦簇,的確比他們寡淡孤寂的生活來得繽紛,又遙遠太多太多……
☆、放生
夜半,傅雅濂推開院門,瞅見的便是外頭台階上並排而坐的兩個少年,一個仍是危坐如松,背脊挺拔似未出鞘的寶劍。聽得動靜,他緩緩回過頭來,眉目清冷若畫。而另一個少年,則軟軟地伏臥在他的膝上,已是懵懵地睡了過去,借著月色,還可以得見其臉頰上有著未乾的淚痕。
傅雅濂搖搖頭,嘆了口氣。
“狡黠伶俐,刁鑽古怪。”
若顧相檀只是裕國公府的公子該有多好,或者哪怕出生在尋常人家,無論是為民為官聰慧如顧相檀都會有其自己的坦坦大道,可是偏生就是最糟糕的那一種,偏生就是最身不由己的那一種。
人人欣羨的煌煌祖位,於這樣一個信根飄忽的孱弱孩子來說,卻好像一把重重的枷鎖一般,從一開始就困住了他真正的人生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