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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相檀動了動,終於抬起了頭。
面前哪裡還是前一刻那沉湎病榻之上面容枯槁形神憔悴的將死之人,眼前的少年五官柔和,眉眼溫潤,除卻有些疲態之外,看著安然康健,面上不帶半絲病氣,而且不過才十三、四歲的模樣。
顧相檀凝眸同佛祖又對視半晌,輕輕嘆了一句。
“弟子,參悟不透……”
手腕上切割的刺疼告知顧相檀眼下並非一場夢,可無論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這必定是天意,可是,顧相檀仍是不明白,這究竟是佛祖給他的又一次考驗,還是又一次苦難?
此時,大鄴王朝還是趙攸當政,皇帝未死,三王未死,那個人……也未死。
若是佛祖讓他重來一次,是為了挽回過去犯下的過錯,挽回那些不該逝去的人命,那為何又要讓他在那一天醒來?
他的爹娘,他顧家滿門就在三日前被人一朝血洗,上至八十歲太祖母,下至嗷嗷待哺的堂弟,一百零九口人命,不過就差一天,只差一天而已!是佛祖無意,還是故意,又或是天意弄人,不過為了懲罰他顧相檀的罪孽罷了!
顧相檀參不透,以他那從未堅定過的佛心他無法明了佛祖的意思,所以他搖搖晃晃地起身,開了門,朝著兩里外的相國寺而去。
只是才走出院外顧相檀的腳步就猛然一僵!
只見不遠處依稀走來幾個人影,兩旁個兒小的顯然是年少的安隱和蘇息,而當他看見正中那個一襲白衣,身形修長飄飄而來的少年時,顧相檀立時心頭巨震!
一瞬之間,他似乎懂了……
☆、趙鳶
沒多時,那幾人便慢慢走到了近前。
上一世,趙鳶在封王掌兵,馳騁沙場前,先一步讓他名動天下的卻是他非凡絕麗的面容,那曾被當朝皇后冠以“皎若銀月初映,灼若芙蕖出水”般的相貌,一直被不少人暗裡津津樂道。
而此時的趙鳶不過十七、八的年齡,身姿還未完全長開,但眉眼已具形神,若不是裹身的疏冷氣勢使人頓覺凜然不可侵外,定是要被他那模樣給驚艷得移不開目光。
可是對於修佛的顧相檀而言,趙鳶這張臉便是活脫脫的男生女相,特別是他眼角還有粒淺紅的淚痣,看人時明明帶著冷光,卻不由便會使人隨著心弦亂動,心智不穩。
這面相美則美矣……卻實在福薄、亂情,不得善終。
再想到不過幾天前所經歷的一切,趙鳶最後得到的淒涼下場,顧相檀一時雙手微顫,險些便讓淚涌了出來。
他想不到……真想不到,老天爺竟還能讓自己見他一面。
而那一邊趙鳶由著兩個小廝帶著到了小院,卻見顧相檀只痴痴地望著自己,臉上還帶著大病初癒的疲累之色,袍袖微皺,額發凌亂,說不出的狼狽。
他不由淺淺蹙了眉,不滿地朝蘇息和安隱看去,仿似在說:這人你們是怎麼照顧的?
安隱反應倒快,忙上前扶著顧相檀搖搖欲墜的身子道,“公子,您怎麼出來了?飯菜用過了嗎?你要去哪兒?趙公子正好來瞧您了。”
顧相檀半倚著安隱,目光卻還是直愣愣地朝著趙鳶看去,一眨不眨,半晌顫微微地向他伸出了手。
相較於旁人對其相貌的稱羨讚嘆,趙鳶自己其實是十分不喜的,若是可以選擇,他寧願長成相國寺挑水伙夫或者隔壁村的莊稼漢的模樣,至少闊額寬鼻虎背熊腰的看著像個男人,而自己……
所以趙鳶很少笑,對一般人望向他的目光也常常極度反感,更別談碰觸了,只是這其中卻不包括顧相檀。
望著探到面前的白嫩手掌,趙鳶心頭一軟,只是緊接著目光就無意中瞥到了顧相檀袖擺上的血污,下一刻他一把拖過對方捲起了他的袖子,露出了其下猙獰駭然的傷口。
趙鳶眉間擠出了一道深深的“川”字,朝著顧相檀狠狠地瞪了過來,若是可以,顧相檀覺得他很想要摔自己一巴掌。
趙鳶吸了口氣,只當顧相檀遭逢大變痛失至親才會如此,但這心裡到底很不痛快,返身便牽著人往屋內走去。
這小院約有百尺見方,院內除了一座高高的葡萄架外,也就一石桌和三個小石凳,此時正值早春,架上的葡萄才剛剛發芽,遠遠望去青青綠綠的一片,勉強算是個景致。
只是屋內卻實在是說道不得,除卻基本的用具外,連一個裝飾的事物都無,比尋常人家都要來的簡陋潦倒,更別提與不遠處相國寺的金碧輝煌紅牆綠瓦相比了。
趙鳶在屋內唯二的兩個椅子上坐了,瞧著顧相檀還瞪著眼睛看自己,便對另一邊的椅子點了點頭,示意他過去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