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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顧相檀一聽,就愣了。
☆、鸇鳥
夜半子時,萬籟俱寂。
須彌殿的佛堂內,低不可聞的誦經聲順著夜風若有似無地徘徊著,顧相檀挺直著背脊跪在佛像前,手執一串紫玉佛珠,不停地念著寧心安神的佛經。
可是無論重複多少遍,他的耳邊依舊徘徊著之前蘇息留下的那兩句詩。
有娀未抵瀛洲遠,青鳥如何鴆鳥媒……
顧相檀睜開眼,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
此時,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顧相檀站起身,回過頭去,就看見觀正禪師站在門外。
觀正對於顧相檀此時出現並未表露什麼驚訝,只是跨步進來,清理了香案上已燃盡的香灰,又執了三支新的,恭恭敬敬地點上。
回頭輕道:“五欲六塵中,苦惱無量多。”
被猜中有苦惱的顧相檀面上顯出一絲愧色來,“醒之是被一憂思困住了。”
觀正不言,似是等他說話。
顧相檀想了想,艱難道:“有一個人,他的一輩子負了另一個人許許多多,臨到終了,他許下心愿,下一世定要將其所有償還,不忘恩情。然而,經歷輪迴一遭,那人卻生於廟堂,付命於佛祖,此時再遇前世恩人,重又得他傾心相待,看其傾軋其中,他又該如何是好?”
顧相檀是真的尋不到頭緒,趙鳶的心,自己曾經不知道,因為被他藏得太深太深了,可是天上地下這麼走了一次,顧相檀已是把這看得清清楚楚了,這也是他為何下了決心,定是要把趙鳶失去的東西都替他好好地拿回來的緣由。這是一種償還,也是一種贖罪,為的是回報趙鳶對於他的誠摯付出,甚至不惜一切代價。
然而,趙鳶真正的一片心,趙鳶最想要得到的東西,顧相檀卻從來不去想,又或是不敢想。哪怕他兩世以來,為人為己都做了無數背離佛門的事,但是只有這個,顧相檀知道,一旦他動了這個念頭,又或者踏過了那條線,他就再也回不來,也放不下了。
顧相檀,可以為趙淵清生,可以為趙淵清死,卻不能為趙淵清所愛。
因為他是顧相檀。
可是,如果他只是顧相檀,又該有多好。
顧相檀看著觀正禪師,夜色中,眼內的執念糾結成團,泛出點點詭光一般閃耀。
“阿彌陀佛,”觀正宣了聲法號,“佛祖云:愛不重不生婆娑。那人雖入佛門,卻依舊是紅塵中人,同你我一樣,世間種種皆身不由己,好比你我來此暫居,好比靈佛入世干政,若真計較起來,與佛法都背道而馳,然而我佛慈悲,大愛為上,若心中沒有大愛沒有佛祖,就算日日念經,天天禮佛,不過只是憑口空話自欺欺人而已,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觀正說完,見顧相檀愣愣地站著發呆,不由搖了搖頭。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觀正一路念著,如來時般,悄無聲息地出了佛堂。
獨留顧相檀一人在寂夜中默默地望著手中的紫玉珠串,無以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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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國子寺。
顧相檀一進學堂,便瞅見不少人圍著一角嘰嘰喳喳地在說話,正中站著的自是太子趙勉。
往日太子也常被這般圍攏奉承,並未有何奇怪,只是裡頭不時傳出:“太子殿下好厲害……哇……噢……”這樣的驚嘆聲,就讓人有些側目了。
顧相檀朝那兒瞥了一眼,正巧看見坐在不遠處的趙鳶,顧相檀目光一頓,又不動聲色地收了回來,然後在位置上坐下了。
沒一會兒,太子逕自從人群里走了過來,顧相檀就聞耳邊傳來噗噗的聲音,一股暖風被帶起,回頭一看,正對上一雙兇悍的鷹目,一眨不眨地看著顧相檀。
顧相檀同那東西對視了片刻,眸光上移,淡淡地看向太子。
太子呆了下,接著哈哈笑了起來。
“從來還沒有人能同我的窮奇對視超過須臾而不被它啄眼的,不愧是靈佛,萬物生靈皆同你親近。”
顧相檀對趙勉的讚頌沒什麼太大的感知,只將那鳥兒給打量了一遍,毛色青灰,一尺來高,雙爪如鉤,鳥喙如刀,翅膀張開更是有四、五尺寬,看著的確是十分威風,只是腳上拴著一條指粗的鐵鏈,中段扣著一環,直接穿過那鳥兒的翼骨上,而鐵鏈的頭則綁在趙鳶的腕間,束縛著它的行動,讓它飛也飛不起來。
顧相檀見此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他知道這種鳥兒,名喚為“鸇(zhan)”,是近十年來京中興起的一種富貴人家愛玩兒的東西,鸇鳥本性兇悍難馴,基本不認主人,一放出去便只會往南飛,無論用何物引誘,再追不回來,所以那些富家子弟便以能把鸇鳥困在身邊不逃不離為樂趣,而其中,又以三王趙界的馴鸇技術最為一絕,家中更是養鸇無數,這東西能在京中盛行,自有其的一番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