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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言未發,就這麼默默祭奠了良久,下一刻畢符又拿來一個火盆放在一邊,顧相檀疑惑地朝趙鳶看去。
趙鳶在這盆內也丟入了幾張黃紙,片刻道:“我曾有一位奶娘,七年前的今日,她為了護我一命,慘死在了賊人的手中。”
顧相檀一愣,他極少聽得趙鳶提起小時候的事,無論是幼年在宮中,又或是被宗政帝流放在外,趙鳶對此都閉口不言,不說苦也不說難,然而就算他對此再如何緘默,顧相檀仍是記得那年在趙鳶中毒之時,自己施救時牟飛說起過的話,他們家的這位少爺像這般在鬼門關前徘徊往復,在此之前都不知經歷幾多了。
趙鳶八歲離京,身邊只帶了兩個侍衛和兩個照顧他的人,千里迢迢去到北向,待不到兩年,又被追殺至鹿澧,最後無奈之下委身郊野,箇中驚險,他所吃的種種苦頭又哪裡是外人可以臆測得到的,眼下聽他雖不過寥寥幾語,趙鳶也不會鋪開了說,但顧相檀只要一想到背後黑手猖狂若斯,加之趙鳶如今回到京內卻依舊遭受迫害,生死來回,顧相檀胸腹之中便忍不住血氣翻湧。
趙鳶一側頭便見顧相檀眸中沉色幽幽,手中黃紙都捏出了層層褶皺,他抬起指尖在顧相檀被緊緊咬住的下唇處輕輕一抹,待對方看過來時,輕道:“別咬,都出血了……”
顧相檀心頭一悸,忙別開了眼,伸出舌頭舔了舔,果然嘗到了點點腥甜,只是唇上還有些微麻,仿佛那指腹冰涼觸感還殘留其上。
趙鳶則淡淡收回手,目光卻仍是落在顧相檀淺紅舌尖上,看著它划過唇瓣,又顫顫地縮了回去。
顧相檀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從趙鳶手裡又拿了兩張黃紙道:“那就再多燒些,若是奶娘泉下有知,瞧得你今日模樣,自也會感念欣慰的。”
待將紙錢都燒了個完整,顧相檀的腿都已經蹲麻了,虧得趙鳶提了他一把,又半扶半攙地將他弄進了屋內。
安寢前,顧相檀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明日我要去一趟釋門寺。”
他原本的意思是想問詢趙鳶是否有空能和他同去,然而許是近日安逸得久了,只要和趙鳶在一張床上同枕同歇,顧相檀總是格外好眠,不等後半句話問出,他已是忍不住睡了過去。
趙鳶瞧著身側之人睡顏,腦中卻不由略過種種當年舊事。
親眼得見父王在棺中焦黑的陳屍枯骨、母妃臨死前的傷心欲絕心灰意冷、還有那夜半抱著自己在無人街巷中奔逃,身中數刀的辱母,這一幅幅的畫面在曾經幾乎夜夜伴他入眠,糾結於夢靨。可是不知何時,趙鳶已經久遠都沒有再因此夜不能寐了,仔細想來,似乎就是十一歲那年,解了毒之後結束的。
那一年他歷經生死,那一年他由死重生。
那一年趙鳶遇見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救贖,所以這一線光明,值得傾其所用來交換,因為是無與倫比的彌足珍貴。
趙鳶想到此,輕輕拂過顧相檀的臉頰,替他掖了掖被子,伸手環著他一起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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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彌勒佛聖誕,大鄴上下,以相國寺為首,合其座下八十八座大屬寺,又各分八十八座小屬寺,行聖誕祝儀,辦千佛法會。
覺天陵自也行水陸法會,宗政帝親自參禮,祈願國之昌盛,風調雨順。
顧相檀卻未到場,而是去了釋門寺,作為京中第一大佛寺,初一年節自是人頭攢動,焚香祝禮之眾將這一方廟宇擠得都要無處下腳了。
顧相檀一早醒來趙鳶便已將祝禱的供奉禮品都備下妥當了,用了早膳,畢符和衍方就牽來了馬車,趙鳶帶著顧相檀坐了上去。
顧相檀才感嘆完趙鳶對他照料之深,繼而又斟酌半晌,說道:“此去一來同佛祖見禮,二來是想會會一個人。”
然而趙鳶卻並未多問,只淡淡點了頭。
顧相檀微訝:“你可是知道了?”
接著又覺恍然,趙鳶雖沒他心思那麼刁鑽深沉,但想得並不比自己窄短多少,所以,那人在那事上做得這般明顯,前後緣由趙鳶也都看在眼裡,早有料想不算奇怪。
於是顧相檀也不贅述,笑著說:“不過還不曉得她會不會來,姑且碰碰運氣吧。”
趙鳶卻道:“會。”
“為何?”
趙鳶說:“因為她曉得你會來。”
☆、為何
果然如趙鳶所說,兩人一進釋門寺,便有一丫鬟模樣的人攔住了他們去路,顯是守在這兒良久了。
那丫鬟眉眼彎彎,悄悄地給二人福了福身,又小聲道:“奴婢見過靈佛和六世子,我家小姐正在偏院佛堂,有話相敘,不知二位可否撥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