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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你無關。”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讓趙溯如鯁在喉,淤塞難忍,他看得出顧相檀說的不是氣話,他是真真從沒在心裡記掛過自己,從來沒有。
趙溯握緊了拳頭,面龐鐵青,下一瞬嘴邊卻露出冷笑。
“那便是了,從頭到尾這都是你自己的主意,沒人逼你。趙鳶為何要去邊疆?三王餘黨為何如此恨他?如今他剋死他鄉死無全屍,這結果,又怪得了誰!”
怪得了誰?
怪得了他顧相檀。
顧相檀彎起唇,面上閃過似笑非笑地神情,他輕輕地點頭,“是我,都是我害得他,所以他恨我,到如今都不肯入我夢來……”
趙溯牙關緊咬,片刻道,“你曉得登基大典不日便要舉行,這個大喜的當口,喪祭之事自是要延後了。”
顧相檀一呆,不敢置信地看向趙溯,趙溯卻回以狠戾的表情。
而當見得顧相檀整個人都開始抖了起來,殷紅的血線順著唇角不停滴落時,趙溯卻又急了,忙撲過去扶著他,朝外急吼。
“——太醫!”
……
夜半子時,整個國師府內一片死寂,這種死寂像一種肉眼未見的漣漪一般不停向外擴張而去,從街頭蔓延到街尾,從城內,蔓延至城外。
不下半日,整個京城便都知道了,大鄴這一代的靈佛已近彌留之際!
一時群情悲慟,不停有人往國師府湧來,被趙溯派來的人都擋在了門外。
而府中漆黑的內室只點了兩盞小燈,顧相檀在暗夜中微微抬了抬手,蘇息忙附身過去聽他說話。
顧相檀輕輕道,“紙、筆……”
蘇息一驚,繼而猛地便竄上了淚,一行行順著臉頰不停的淌落。
“公子,不、不要……”
顧相檀看著面前同自己一起長大的隨侍,即便他眸光已漸漸沒了焦點,但那溫潤神色一如往昔。
顧相檀費力地摸了摸蘇息的頭,又說了一遍。
“紙、筆……”
安隱不忍看這畫面,轉身將桌上的東西拿來了。
顧相檀不知何處來的力氣,竟靠著床架慢慢坐了起來,就著這昏暗的燭火一點點寫下了下一代靈佛的生辰八字,一如當年,上一代靈佛圓寂前所做的那樣。
不過半刻,顧相檀已是汗如雨下,他撐著落了筆,而蘇息在一旁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顧相檀對同樣流淚滿面的安隱說,“方丈到了嗎?”
安隱慢慢點頭。
事關靈佛出世寂滅,一向以此為己任的相國寺僧眾自是早有預示,十天前便已出發,前一刻剛到府外。
沒一會兒,一身披袈裟的耄耋老僧便悄無聲息地進得室來,對上顧相檀渙散的眼神,觀世方丈無奈地宣了一聲法號。
☆、重來
顧相檀淺笑地望著老和尚,恭敬地喊了一聲,“方丈師傅……”
觀世方丈即便已歷經幾代活佛更迭,如今得見顧相檀如此,眼中依稀顯露出絲絲遺憾來。
顧相檀將捏在手中的薄紙顫顫地交了過去。
觀世接過,忽的叫了他一聲。
“醒之……”
醒之。
當日顧相檀七歲離家離京,顧家主母抱著兒子殷殷低語,仿似早已料到最終陰陽相隔的下場,只苦於再無法得見親兒長大成人。
回到相國寺後,觀世方丈便為顧相檀題下二字:醒之。
顧相檀記得當時自己茫然問道:這是我的表字嗎?
觀世方丈望著顧相檀雙眼,說:你若受戒,這便是你的法號,你若未能……到得弱冠,這便是你的表字。
片刻方丈將那幅字交道顧相檀手裡,鄭重道:盼你能醒之明之,忍之慎之。
如今,顧相檀再聽得這聲喚不由微愣,繼而苦笑開來。
“我雖自認沒有負天下……沒有負大鄴,但我卻負了佛祖,負了師傅,負了……您,更負了……”
那個人。
方丈的告誡他終究沒有上心,他明之卻醒不得,慎之卻忍不得,看不透紅塵俗世,放不下愛恨情仇。說到底,這個結果,不過是他顧相檀咎由自取。
觀世方丈搖了搖頭,“醒之,冥冥自有天意,是孽是善,皆是緣。”
顧相檀心頭一動,身子卻猛然脫了力氣歪倒下來,他眉眼漸漸變得模糊,整個天地都開始旋轉起來。
觀世方丈見此又宣了聲法號,退到床邊一角,手執佛珠,輕輕地誦起經來。
門外,蘇息和安隱早已長跪不起,聽得內室響起《地藏本願經》的低吟,蘇息一聲嚎哭,以額抵地,重重磕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