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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皆被這氣氛感染,俱都歡笑起來,快馬加鞭狂奔而去,一時煙塵滾滾車馬轔轔。
待到近前,晏驕越發震驚於這城池之高大巍峨,一眼望去便知邊城之雄渾:
不同於其他府城內外城的兩套結構,鎮遠府外另有瓮城,城牆厚度、馬面數量也幾乎翻了一倍。
一般府城單面牆上多者開一大二中兩小五道城門,少的也有一大兩小三道,而鎮遠府城卻只有一門,上書鐵畫銀鉤的「鎮遠」二字。門面用的也不是尋常門釘,而是密密麻麻寒光凜凜的狼牙長刺,黑漆漆透著幽幽的暗紅。
城牆上面站的全都是身披鎧甲、手持長矛、身負弓箭的將士。只要一聲令下,這些悍不畏死的勇士們便可將敵人殲滅於身前。
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任何多餘的花哨累贅,全都為禦敵。
這座城池本身便是大祿最堅實的西部堡壘。
晏驕回過神來時,便見城牆上擠滿了翹首以望的士兵,城門口堵滿了四處奔來的百姓。
他們中有的挑著貨擔,上面幾盒胭脂打翻了,紅紅紫紫灑了一路也顧不上收拾;
有的還端著飯碗,裡面半碗面兀自冒著熱氣;
有的脖子上掛著圍兜,半邊臉上都是皂角沫兒,鬍子颳了一半……
他們就這麼怔怔的看著來人,不敢動,也不敢上前,生怕攪碎了這全城人一起做的白日夢。
就連風好像也停了,鳥蟲也不叫了,全都跟百姓們、將士們一起屏息凝神的靜靜看著,空氣中迅速瀰漫開混雜著震驚、歡喜、懷疑的狂熱的味道。
龐牧翻身下馬,視線在那些人身上緩緩掃過一圈,然後蹲下去,抓了一把路邊的泥土,看著它們自指縫流出,忽朗聲一笑,張開雙臂道:
「我回來了!」
片刻沉寂過後,歡呼聲猶如山呼海嘯般瘋狂襲來,簡直連群山都帶了迴響,一遍遍蕩滌著這座嶄新卻又凝重的城池。
龐牧走回來,朝著馬背上的晏驕伸出手,笑,「來,到家了。」
晏驕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忙胡亂抹了抹臉,用力抓住他的手,翻身下馬。
她敏銳的感覺到這個男人不一樣了。
好像長久以來禁錮在他身上的沉重的枷鎖自從離京那日起便開始鬆動,此時此刻,終於在邊關初秋璀璨的日光下轟然斷裂,在萬民歡呼的浪潮中,混著紛揚的鏽沫自他身上墜落。
他自由了。
不必再背負沉重的責任,無拘無束的行走在這片他灌注了無窮心血,同樣也被無盡回饋的土地上,他從身體到靈魂都舒展開來,從內心深處發出狂喜。
他是自由的。
第46章
很久之前, 晏驕就已經知道龐牧在百姓,尤其是邊關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很高。
但究竟有多高?她沒有確切的答案。
就好像普通人或許會知道富豪生活奢侈, 但真正奢侈到什麼地步?往往卻會被經歷和眼界局限, 以至於完全想像不出來。
此時此刻, 晏驕就有了這種感覺。
何為眾星捧月?眼前便是。
何謂人心所向?眼前便是。
無數百姓簇擁著他們前行, 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往前擠,可偏又默契的停在一步開外, 生怕唐突了。
他們看向龐牧的眼神中既有對強者和救星的尊敬崇拜,又有酷似自家子侄的親昵和疼愛,如同一位再普通不過的長輩,終於盼回了遠行已久的遊子。
無關權勢地位, 唯有一顆真心。
龐牧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熱忱, 努力跟看得見的每一個人說話, 而當他短暫的遲疑後便喊出一位老漢的名字後,對方瞬間喜極而泣。
「公爺還記得俺!」已經七十多歲的老人家老淚縱橫,滿臉都是激動的紅光。他咧開掉了幾顆牙的乾癟的嘴, 顫巍巍的向四周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大聲喊道, 「公爺還記得俺,他沒忘了咱們!」
響亮的抽泣聲迅速以他為中心蔓延開來, 形成一股巨大的潮流,瘋狂席捲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年輕些的倒也罷了,那些曾經親身經歷過戰火的中年人、老年人幾乎泣不成聲。
一個拄著拐杖的奶奶忍不住上前拉住龐牧的胳膊, 又愛又恨的拍打了幾下, 「你, 你怎麼才回來!那年說好了來家吃麵!再晚些,我真就做不動了!」
攙扶著她的中年男人用袖子胡亂抹了抹臉,朝龐牧哽咽道:「我娘天天念叨,您怎麼還不來,天天都去城門口瞧,盼啊盼的……」
如今,總算把您盼回來了。
晏驕第一次見龐牧掉了淚。
說來荒謬,她忽然就理解了朝中某些陰謀論的大臣們對這個男人的提防,也越發覺得在如此背景下仍肯大膽給予信任的聖人,是何其難能可貴。
眼下時過境遷,他尚且擁有此等影響力,可想而知,在當年全盛之際,若果然存了不臣之心,天下誰人能擋?
擁有民心的臣子,在一片遼闊的土地上擁有無與倫比的號召力的臣子,本身就是一股勢力。
用的好了,所向披靡,海晏河清;
用得不好,傷人害己,天崩地陷。
那所向披靡的男人雙眼通紅,聲音沙啞道:「這不,您把我盼回來了。」
「哎,哎!」喜極而泣的老奶奶連連點頭,抓著兒子的手催促道,「趕緊的,家去,家去,和面,這就和面!」又朝齊遠等人喊道,「都去,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