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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牧亦十分自得,拿手比劃著名炫耀道:「可不是?一頓吃這麼些,米麵肉奶蛋,什麼都吃。咱們大人吃多了長膘,這些小東西吃了可是長肉血骨的,可不是一天一變?」
雖說小孩兒都差不多,但他還是覺得自家崽子長得最快最好……
晏驕穿越前雖然沒特意留心過育兒方面的信息,但托現代社會信息轟炸的福,也大約明白點框架,懷孕之後就特意叫人從莊子上弄了頭奶牛過來,不光自己喝,也逼著龐牧和婆婆岳夫人一天一杯。
如今平安雖然斷了母乳,但牛奶還是堅持喝著,也開始逐漸添加輔食,效果挺不錯的。
健康漂亮的小孩子很少有人會討厭,聖人拉著平安軟乎乎的小手看了一回,又問了幾句話,伸手戳了戳那柔軟滑膩的小下巴。
平安全身都是嬰兒肥,臉上的小肉肉又滑又嫩,戳起來手感超凡,一鬆手還會自己彈幾下,聖人看的有趣,又要伸手,然後就被孩子他爹要回去了。
「臣就進來瞧瞧,陛下您還是公務要緊,別耽擱了。」定國公大義凜然道。
說白了,就是您忙您的,我自己個兒瞧就成了,回頭看中什麼東西勞煩您點個頭就好,抬東西的人我都自己帶了……多麼體貼!
聖人就想打人。
憑啥朕累死累活的,你就能見天無所事事帶孩子?
「當初你不怕丟人,要請產假,行,朕陪你丟人!你敢請,朕就敢准。」聖人深吸了一口氣,擺開架勢開始追憶往昔,神色間十分動容,「可如今平安都會走了,你還不回來幫朕?」
正低頭跟兒子玩拍手的龐牧動作頓了頓,沒做聲。
見有門兒,聖人心中大喜,面上卻越加悽苦,「天闊啊,朕累,身邊沒個信得過的人,放不開手腳啊!」
「如今麒麟衛的正將過於剛正,過剛則易折;副將又過於綿軟,實在不堪大用,不如你……」
麒麟衛是駐紮在京城望燕台外的一支獨立禁軍,設一正兩副三統帥,滿額四萬人,直接聽命於皇帝,負責京城和皇室安全,緊急時刻可以直接武裝入宮。
可以說,誰真正掌握了麒麟衛,誰就擁有了撼動大祿朝的可能。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龐牧不能繼續裝聾作啞,當即一掀袍子跪倒在地,「微臣不敢!」
「你!」聖人沒想到他這麼幹脆利落就回絕了,氣的站了起來,「你好大的膽子!」
平安不知道兩個大人之間突然發生了什麼,跟著被嚇得抖了抖,看了看低頭跪著的父親,再仰著腦袋瞧瞧好像生氣了的皇伯伯,猶豫了下,也挪著小短腿兒要跪下。
聖人一怔,忽然心中泛酸,重新彎腰把這小子抱了起來。
平安癟了癟嘴,但是沒哭,只拼命伸長了脖子去看父親,小心翼翼的叫了聲,「爹。」
聖人心中一軟,忙輕輕拍打著他的脊背安慰道:「別怕,伯伯嚇唬他呢。」
說完,又盯著哪怕跪下去也依舊脊背挺直的龐牧,張了張嘴,滿腹話語都化作一聲長嘆,「罷了,你也起來吧,嚇著孩子了。」
曾經英勇神武,足可以一當百的龐家三驍將僅存其一,如今更為了天下自折羽翼,自囚於此方寸之地……他哪裡忍心!
龐牧起的倒也麻溜兒,又接了兒子放到地上,「謝陛下。」
聖人一噎,「你就打量著朕不愛當著孩子的面兒發作你是吧?」
如今龐家,統共也就這麼點兒骨血了。
龐牧撓頭,咧嘴一笑,忽然嘆了口氣,正色道:「臣明白陛下待臣之心,亦十分動容。」
見聖人又要開口,他卻突然話鋒一轉,「可是陛下,臣掌西北三十萬大軍在前,如今若要再插手麒麟衛,必然引發朝野震盪。」
龐牧確實交了兵權,但軍心猶在:舊部雖然打散了分到各地,可還沒咽氣!
屆時若他果然振臂一呼,裡應外合……
一句話,他若真接了麒麟衛,滿朝文武就都睡不著了。
任何人面對這份信任都無法不動容,龐牧自然也不例外。
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陛下信臣,臣也信陛下,但滿朝文武、天下臣民何止萬千?牽一髮而動全身,還望陛下三思。」
其實他太明白聖人的心思了:
覺得虧欠和信任是其一,兼之聖人心裡一直賭著一口氣:你們不是逼的朕的兄弟離京遠去嗎?我就偏要繼續重用他,一定要給你們瞧瞧,朕的眼光沒有錯,朕信賴的人從來都不會辜負朕!
可人生在世數十載,不稱意者十之八九,誰能事事如意?
如今天下已定,四海昇平,又何苦為了一口虛無縹緲的氣,硬要再攪渾一灘水?
一時間,誰都沒再開口。
日頭快升到正中了,明亮的陽光從雕飾著精美紋樣的門窗空隙中射進來,輕而易舉的穿透殿內一統江山大香爐口中散發出來的香氛白霧,微微有些刺眼。
殿外一人多高的八重蓮銅壺滴漏滴滴答答響個不停,素日細微的聲音卻在此刻尤其清晰。
良久,銅蓮花刷拉拉開了一瓣,在水中帶起一陣漣漪,跟著輕輕晃了晃。
聖人忽幽幽嘆了口氣,抬手在龐牧肩膀上捏了捏,「委屈你了。」
春衫單薄,他甚至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那裡有幾道凹凸不平的疤痕,再往下沒多少,就是心臟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