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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人心中,今日無疑比本案宣判當日更有紀念意義,晏驕還特意提前準備了一大條紅綢子,臨時拉了方院首、張仵作等幾位比較有權威的人物來做了個剪彩。
眾人第一次接觸這個,激動之情難以言表,甚至無師自通的相互謙讓起C位來……
鬧歸鬧,稍後進入正題後沒一個含糊的。
一群鬚髮皆白的老頭兒們此刻顧不上什麼門派之別、政見不合,全都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屏氣凝神的往裡看,而經驗最豐富的晏驕就是那個操刀的。
她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順暢,分明應該是挺血腥的事情,可給她做起來,竟也帶了幾分詭異的美感。
眾人不斷隨著她的講解點頭,發出整齊的驚呼和嘆息,又有人不斷指出古籍中記載的錯誤之處。
須知手繪本本就和實物有區別,而一幅圖經過不同人的手口相傳,中間又會無法避免的出現偏差,等傳到大家這裡時,有些地方的誤差已經非常大了。
一具屍體解剖完成後,晏驕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對眾人道:「大家輪流近前看看吧,如果有手套破了的,一定馬上提。」
結果看著看著,有人竟嗚嗚的哭了起來。
晏驕循聲望去,就見是一位約莫六十來歲的老太醫,豆大的淚珠順著面頰滾滾而下,好不悽慘可憐。
「唉,晏大人見笑了,也莫要怪他失態,」第一輪看完的方院首感慨道,「他原本有個老妻,早年體內長了東西,非破體之術不能救,可我們這些人空有濟世救人的名號,卻無人敢下手……最後她被病痛折磨了兩年才撒手人寰,人都乾癟了。」
若只是簡單的取個碎骨之流倒也罷了,可真正的破體之神技基本已經失傳,就連他也只是聽過,未曾親眼相見,實在沒有一點兒把握。
若貿然動手,很可能直接就把人治死了;可若不動手,僅憑湯藥和金針,反倒能維持幾年。
晏驕嘆了一聲。
「所以,晏大人此舉,可謂造福世人,可當長生牌!」方院首突然朝她一揖到地。
晏驕嚇得跳了起,「不不不,您快別這麼說,我也不過拾人牙慧,隨口提了幾句罷了!」
方院首笑了,捋著鬍子道:「事情經過我早已知曉,無論晏大人如何自謙都已無用。」
頓了頓又自嘲一笑,「實不相瞞,其實我輩之中不少人都曾想過光復神技,奈何此舉太過有違倫常,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提出……」
他們不甘,不滿足於現狀,卻又唯恐失去到手的一切,怯懦的縮在安全的角落自怨自艾。
直到一個曾被他們看不起的女子,一個仵作勇敢地站出來。
她已經有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名望、地位、家人和聖人的寵信,根本沒有必要冒險,難道她不怕嗎?
從邵離淵口中得知真相之日起,這些想法便在方院首腦海中縈繞不去,令他敬,令他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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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已經是七月十三了,再晚的話就太趕了,眾人商議後決定十五一早啟程,所以晏驕就準備明兒喊大家來吃個飯。
因馬上就是秋闈,廖無言和圖磬、白寧都打算等兩個小的考完了再動身,約莫要在八月底啟程。
「叫誰?」晏驕停下擬單子的手,扭過頭去看龐牧,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了。
「陛下啊,」龐牧給她倒了一杯熱奶茶,撓了撓頭,「咱們這一走保不齊又是幾年不回來,他又幫了咱們這麼大的忙……」
那日從宮中離去時,龐牧匆匆回望一眼,驚訝的發現聖人竟還在殿內佇立。
那宮宇那樣高那樣深,連正午最璀璨的陽光都照不透,聖人並不羸弱的身軀竟也顯出幾分細小,好似隨時都會被周遭的孤寂吞沒。
他沒有親自送出來,卻一直這麼定定地站著,靜靜地看著,視線仿佛穿透一切,猛地把龐牧的眼睛都撞得酸了。
晏驕嘆了口氣,用力揉了揉龐牧的腦袋,抱著他拍了拍脊背,軟聲道:「好呀,那就叫朋友來吃飯嘛。」
龐牧喜出望外,「當真?」
晏驕失笑,「有什麼好作假的?不過話可說回來了,到了咱們的地盤上,他可不許擺架子。」
龐牧笑道:「自然自然,私底下他是最沒有架子的。」
恐怕沒有人比聖人本人更渴望一段純粹的簡單的交際。
「那就連太后一起叫上唄。」晏驕輕描淡寫道。
龐牧瞪圓了眼睛。
「你知道嗎?她老人家不僅沒出過京城,甚至沒出過宮啊!」說起這個,晏驕幾乎要抓狂了,「一輩子,沒出過家門!換我一定會瘋掉的!」
太后當年並非正妻,就連平時皇妃們之間的走動都不夠格,自然不能外頭去。後來男人成了皇帝,自己成了妃子,外出就更成了遙不可及的夢……
所以她才會對晏驕這般的親近,隔三差五就召她入宮說話,聽她講外面的故事。
最初晏驕只把這事兒當任務完成,可有一天,她說完一次案子後,無意中抬頭,就見太后正怔怔出神,兩隻已經有些昏花的眼中透出無限遺憾和渴望,似是自言自語的喃喃道:「外頭,可真好啊。」
她只是想出去瞧瞧。
從那以後,晏驕就多了幾分真心,而太后顯然也感覺出來,兩人的關係這才突飛猛進。
夫妻兩個膽大包天的同情了一回那對天下最尊貴的母子,都覺得這個事情可以搞一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