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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簡常年待在地方上,對於軍改所帶來的感受遠比龐牧更為深刻。
他不是糊塗人,自然明白眼下的局面乃是大勢所趨,也是歷朝歷代發展的必然。但明白歸明白,這種處處受人掣肘,稍微有點動作就被人猜忌來猜忌去的被動和憋屈,實在令人難以忍受。
不過說起來,他在衛所待著還算好的,好歹能帶兵練兵,不管什麼時候也還能挺胸抬頭的說自己是武將。
可那些地方上的什麼司馬、巡檢的,手底下就那麼幾個衙役,個頂個歪瓜裂棗,一鞭子下去不遮陰涼,文不成武不就,算哪門子武官?
韓簡在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回,其實也不過幾個呼吸的工夫,他很快將代表指揮權的令旗掏出來,遞給龐牧,沒想到龐牧卻搖了搖頭。
「韓千戶莫要玩笑了,」龐牧爽朗笑道,「我連洑水都是這幾日臨時抱佛腳學的,更從未跟水軍打過交道,哪裡幹得來這營生?」
韓簡一愣,心臟突突直跳,掌心都發燙了,「那?」
龐牧笑著將他的手往回一推,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也是帶兵的,自然明白對他們這些人而言,最無法接受的就是不懂的人瞎指揮。
不是怕搶功,而是怕死人。
小小一面令旗代表的,可是無數活生生的性命吶。
先帝駕崩前有幾年疑心病發作的厲害,看誰都疑神疑鬼,最後甚至一意孤行的派了自己的心腹去做龐老將軍的頂頭上司。
說來好笑,一個連最基本的排兵布陣都不懂的傢伙搖身一變成了三軍元帥,身係數十萬人的性命。
結果那一次,大祿迎來了幾年不遇的慘敗,九萬將士枉死,之前花了兩年時間熬戰才打下來的三座城池在兩個月內丟失……
先帝還在遲疑時,滿朝文武已經被嚇破了膽,壓根兒不用人聯絡,紛紛爭先恐後的上書。
一夜之間,仿佛所有人都放下黨派之爭,成了大公無私的忠臣,死諫的摺子雪花一樣飛到龍案之上……
韓簡低頭看了令旗許久,忽然站起身,長長地吐了口氣,朝龐牧一抱拳,「末將領命!」
上次打仗是什麼時候的事,已經久的快要記不清了。
隨著這一抱拳,他清晰的感受到身體深處某種被壓抑已久的東西一點點掙脫束縛。
龐牧從來說到做到,承諾不插手指揮就真的半點不摻和,韓簡排兵布陣的過程中他一句話沒說。不過明顯水軍全新的作戰方式令他感到新奇,圍觀過程中頻頻點頭。
龐牧的全力配合和退讓令韓簡欣喜不已,於是很爽快的將留在陸地監視一眾官員的士兵交到他手中,龐牧並未推辭。
能在虎狼潭一帶裝瞎混到現在的官員沒有純粹的無辜者,當然,他們也不是傻子。
離間計確實起效了,但那些官員同時也起了疑心,半信半疑的回家之後並未輕舉妄動。
對薛路這個關鍵人物,龐牧特意委派小五暗中監視。
小五最擅長藏匿行跡探聽消息,如果他都發現不了什麼,那麼也就不必指望旁人了。
回到衙門之後,薛路並未表現出一絲異常,依舊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如果不是小五曾親眼目睹他被迫離開驛站之前的失態,又一路眼珠不錯的跟回來,幾乎要懷疑眼前的薛路是被人冒名頂替的了。
晏驕道:「很沉得住氣啊。」
龐牧把小五傳回來的紙條在掌心敲了幾下,然後放在蠟燭上點燃了,「情理之中的事。」
晏驕不太喜歡眼下這種被動的局面,「那要是一直沒動靜?」
離間計什麼的,不就打水漂了嗎?
龐牧笑了笑,「不會的。」
要知道同一批來的可是足足有十多位官員呢,那些人家世不一、經歷各異,現在的官階和面臨的實際情況也不同,這也就意味著,哪怕同樣的事情落在他們頭上,即將到來的後果也有天壤之別。
薛路能做到知府的位置,有現在的表現並不奇怪,可其他人能頂住各方面的壓力嗎?
只怕未必。
而只要有一個人崩潰,那麼他們就能順著這個口子,一鼓作氣的撕下去。
因為準備比較充分,韓簡指揮的戰鬥遠比想像中結束的更快。
「一多半都是亡命徒,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東西,沒法子叫他們束手就擒……」歸來的韓簡臉上冒出來一層細細密密的胡茬子,雖然有些疲憊,但也難掩興奮之情,畢竟這兩年天下大定,想找場像模像樣的仗打都不容易。雖然只是雙方參戰人數幾百的小規模戰役,他已經很知足了。
那些水匪基本都是附近的潑皮無賴,或許早年還怕官兵,但這幾年作奸犯科下來,膽子早已經大了,只怕恨不得捅下天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勸降想都別想。
當出去喊話的人頂著漫天箭雨回來時,韓簡就知道只能強攻,只有先打的對方疼了怕了才有進行下一步的可能。
事實也確實如此,他帶去的人一口氣殺了二十多個水匪,把那一帶的水域都染紅之後,這才有人怕了……
「咱們的人有傷亡嗎?」龐牧顯然更關心這個。
韓簡點頭,「有,死了一個,傷了九個,不過只有一個重傷,養幾個月也就行了。」
當年的老兵們已經退的差不多了,如今他手下帶的大多是新兵蛋子,雖然平時沒缺了訓練,但真正意義上的戰鬥畢竟不是友軍對練能比的。作為第一次真刀真槍幹仗的隊伍,有這個低戰損已經很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