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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戰爭前線的百姓就是膽子大,畢竟誰沒見過死人呢?最初的驚恐和混亂過後, 竟都不約而同的湊上前去,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瞧著有些年頭了,別是當年誰埋錯了地方吧?」
「估計是。」
「你們這不胡說八道嗎?擺明了是從牆裡掉出來的!再咋出錯也不至於那樣吧?」
「都散開, 散開!」顧宸舟問詢趕來,趕鴨子似的驅散人群,又叫手下幾個人先把現場保護起來,「叫那個誰, 小綠?小綠!」
他揚著嗓子喊了幾聲,終於有個灰頭土臉的青年從外圍鑽進來。
來人約莫三十歲出頭,一身灰色袍子被塵土染成雜色, 半邊臉上滿是油汗混著黑灰,壓根兒瞧不出本來模樣, 只是一雙眼睛倒是溫和透亮,「大人,出什麼事了?」
頓了頓又有些無奈道:「大人, 說了多少年了, 您莫要在外頭一著急就這樣稱呼下官, 下官姓祝,字息幽。」
「你大名不是叫祝小綠?」顧宸舟完全沒聽進去,一個勁兒朝他招手,又那腳尖點點地上骷髏頭,「可能有案子,你是咱們府的推官,看找幾個人查一查。」
「是祝蕭綠,」這種對話顯然不是第一次出現了,難為祝蕭綠竟還很有耐性,末了又有些為難道,「可是大人,下官還兼任通判,如今還要督促百姓們蓋房並加緊秋牧、儲草、儲糧等諸多事宜,已是腳不沾地,實在分身乏術。」
一般來說,知府下共有司馬、通判和推官三名副官,前者分管軍事,通判管民政,推官主刑獄司理,但也存在配置不齊全的情況,就比如現在的鎮遠府衙門。
並非朝廷不重視,實在是鎮遠府衙門成立至今已經有八年了,這期間記錄在案的案件也才不過十九件,兩對巴掌就數得過來。
究其原因,無外乎剛從戰爭中解脫出來的鎮遠百姓們都忙著重建家園過日子,一個兩個窮的叮噹響,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壓根兒就沒滋生出硬性犯罪的心思。
那些衙役們平時乾的最多的就是幫東家找牛,給西家抓豬,再不濟就是誰家的羊群被狼咬了,東街口李大爺家的房子被大風颳塌了,需要人搭把手……
在這種情況下,單獨設立推官非但會造成機構臃腫,而且也浪費國家俸祿,顧宸舟就直接叫身為通判的祝蕭綠兼任了。而過去八年的事實也證明,這種設置沒有任何問題,直至今日踢到鋼板。
顧宸舟一品祝蕭綠話里話外的意思,是他去查案的話,這一大攤子事兒估計就都得砸到自己腦袋上,登時頭都大了,「不成不成,你不能走。」
祝蕭綠誠懇道:「其實說來下官也實在不長於此道,不過眼下大人又何必為難?」
畢竟作為一名八年內只處理過十九起案件,其中最嚴重的也不過兩個鄰居因爭搶付帳而推搡過度,結果打破了頭的推官,提及經驗和政績委實有些臉紅。
如今冷不丁蹦出來這樣一看就很棘手的陳年舊案,祝大人就覺得即便要實現職能轉變,也必須得有個前輩在前面帶一帶。
說著,他便朝龐牧所在的位置望去,結果詫異地發現對方竟然正帶人朝這邊走!
他愣了下,忽然問顧宸舟,「大人,之前定國公說他們此番出京打的什麼旗號?」
顧宸舟微怔,頓覺醍醐灌頂,旋即快步迎了出去,「公爺,晏大人,這邊走。」
晏驕看著灰頭土臉的知府大人,直接就樂了,「您這倒省了交接的流程。」
顧宸舟拍了拍身上滿是塵土泥水的舊棉襖,坦然道:「天降奇兵不外如是,二位切莫推辭。」
頓了頓又很誠實的說:「說來慚愧,到底事情雜亂,偏又是這個時候。」
他嘆了口氣,當即掰著指頭數起來:「秋天到了,野獸俱都狂吃長膘,皮毛蓬鬆水滑,我城司馬也要最後幾次組織人上山,好搶在下雪前多弄些皮子、珍草,多少百姓就指著能賣出好價錢過年哩!」
「十月就要入冬了,牲口和人的糧草儲備都要緊抓著,這是大頭。」
「……更要防備赫特等部死灰復燃過來劫掠,還有這眼下的房屋改建,哪一處都缺不了人。統共這麼幾個人,一個蘿蔔一個坑,幾位若是不來,說不得我們也要去外頭借兵。」
龐牧點頭,「你們這幾個官兒真是拿著一份的俸祿,幹著三份的活兒,聖人也是知道你們不易的,約莫年底就能下來免稅的旨意了。」
包括鎮遠府在內的三座新建府城迄今為止都沒納過稅。
早前說的是免稅五年,可後來龐牧等人請旨,說邊關苦寒,百姓生活艱難,硬是又延長了三年。
眼見著今年就是最後一年,原本顧宸舟也是壓力如山,生怕來年開春後百姓們左支右絀,如今一聽這話,頓覺喜從天降,「此話當真?」
龐牧笑道:「沒事誰又同你開這樣的玩笑?其他兩座府城好歹在關內,糧食都收了兩茬,老天爺賞飯,實在比不得。」
就顧宸舟他們這麼玩兒命似的忙活,鎮遠府也才在近兩年略略有了生機,卻又哪裡來的餘力納稅?
祝蕭綠主管民生經濟,聽了這話先原地皈依念了幾句阿彌陀佛,當即感慨萬千道:「衙門裡帳房先生都沒一個,卻哪裡夠得上納稅的資格!」
晏驕好奇道:「那這偌大一座府城的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