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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衙役帶人進來,兩人都慌忙起身,十分侷促的行了禮,口稱大人。
龐牧不愛跟老百姓擺架子,擺擺手,「坐下說話。」
兩人不敢,執意要站著。
「說說你家親人的情況吧。」晏驕道。
葛大壯有些緊張的搓了搓手,瓮聲瓮氣道:「俺娘是天佑元年秋突然不見了的,早年她跟俺爹帶著俺們兄弟姊妹三個逃難,過來的就只剩俺們娘兒倆了。當年她為了叫俺們兄弟逃命,這個手,」他舉起來滿是老繭的右手比劃了下,「給蠻子砍了一刀,流了好些血,險些廢了。」
晏驕點點頭,又問道:「她牙口如何?身高如何?」
「大概到俺這裡,」葛大壯比劃了下高度,又道:「牙不大好,年景不好,吃了上頓沒下頓,樹皮草根什麼都啃,原來的好牙都爛了,逃難的路上也是睡不著。」
說到這裡,他不禁掉下淚來。
晏驕說:「方便詳細說說那幾顆牙嗎?」
這年頭下面的老百姓刷牙普及率不高,牙病很常見,還是詳細些好。
葛大壯抹了抹眼淚,紅著眼睛往自己嘴裡指了指。
晏驕看了一回,朝龐牧點點頭,「應該就是了。」
自始至終,葛大壯的媳婦都一言不發。
龐牧問道:「若是逃難路上走散了倒也罷了,可你娘是來到這裡定居之後才突然失蹤,你們可曾報官?」
葛大壯連連點頭,「怎麼沒?知府老爺也動員了好些人去找,連山里都去了,可找不到啊。」
「你娘失蹤前可曾有過什麼反常的舉動麼?或者與誰鬧過矛盾?」龐牧追問道。
不曾想葛大壯卻有些赧然,遲疑片刻才道:「俺爹是個酒鬼,跟俺娘半輩子打過來的,俺娘這個人吧,刀子嘴豆腐心,那什麼,說話確實不大中聽,不過人真沒啥壞心!」
晏驕注意到杏仁終於深深地看了葛大壯一眼。
「你娘跟鄰里關係不好?」晏驕突然問道。
葛大壯的臉刷的紅了,喃喃一陣,良久才道:「也不好這麼說,就是,就是乍住在一起,難免有些摩擦……」
一直沉默的杏仁突然開口道:「他家三口人都是被蠻子殺的,他娘就恨透了所有外族人。」
晏驕心頭一動,「蠻子?」
蠻子是大祿百姓對外族侵略者的蔑稱,裡面包含了痛恨和血淚,是外族最不喜歡聽到的詞彙之一,更別提自己說了。
杏仁垂了眼眸,鴉羽般濃密的睫毛擋住視線,輕聲道:「我不喜歡打仗,他們不管老百姓死活,我既然來到這裡,就是大祿人。」
陪同晏驕和龐牧進來的衙役適時出言道:「咱們鎮遠府算是大雜燴,哪兒的人都有,一旦安定下來,難免抱團。顧大人不願如此,說既然到了這裡,甭管天南海北就是一家,再不能有門第、族別之分的,就有意打亂住所排序,直接叫百姓們抓鬮,抓著哪兒算哪兒。」
「這法子著實有效,雖然最初可能有些不大適應,但一二年下來,效果遠比想像的更好。」
不同種族的人各有所長,有的擅長放牧,有的擅長打獵,有的擅長種地,鄰居們你拉我一把,我帶你一路,合起伙來就把日子過好了。
龐牧唔了聲,「但也有例外,是不是?」
那衙役苦笑點頭,「確實如此。」
第50章
聽見衙役意有所指的話, 葛大壯迅速漲紅了臉,幾次張嘴卻又說不出話來,只好沮喪的低下頭去, 小聲道:「她,她真不是壞人。」
晏驕突然想起來一個本該第一時間關注的問題,「你娘失蹤時多少歲?你今年多大?」
葛大壯想也不想道:「五十,俺當年三十九,今年四十六。」
說到這兒, 他這才意識到晏驕想問什麼, 忙道:「俺娘, 嗨,俺娘死的早, 現在這個娘其實是俺小姨,她逃難路上幾個孩子都沒了,一直把俺們當親生的。」
說著又重重重複了幾遍, 「真跟親生的一模一樣!」
總有那麼多女人在危難關頭迸發出超乎想像的勇氣和毅力,晏驕點了點頭,「單純從這一點來看, 你娘確實挺了不起的。」她又看向杏仁, 「說說你婆婆吧。」
大約是同為女性的關係,杏仁稍作遲疑,又看了看目帶哀求的葛大壯, 還是選擇實話實說。
因為長期住在兩國邊界, 杏仁本就會漢話, 如今又在鎮遠府一住多年,如果不看她的長相,幾乎要叫人以為是個純粹的漢人在說話了。
「她脾氣很壞,當初抓鬮抓到左鄰右舍都是外族人就鬧了許久,還來衙門哭告,顧大人也同她講過許多回,但她就是不聽,家來之後不過半月就將周圍人得罪了個遍。」
杏仁每說一句,葛大壯的腦袋就往下壓一分,卻沒有半句反駁的言語,顯然對自家母親的所作所為也是明白的。
不是沒有不願意的,可像葛大壯的娘王春花這樣鬧得雞犬不寧的,確實不多。
龐牧皺眉,「遠親不如近鄰,縱使打仗不對,這些人卻也是受害者,何苦來哉?」
葛大壯痛苦的抓了抓頭髮,幾乎是從胸腔里擠出來的道:「俺實在沒法子!俺爹和幾個兄弟姊妹一家都是蠻子殺的,俺娘也差點死在他們刀下,俺,俺勸不動!」
他猛地抬起頭,「俺娘拉扯大俺們不容易,她吃了那麼些苦,遭了那麼些罪,俺,俺開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