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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晝短夜長,大家每日都是抓緊了丁點時間飛奔,除了一天三頓飯根本不下馬,一天下來整個人都僵硬了。
北邊大雪滿地倒也罷了,反倒不打滑。越往南雪越少,冰越多,饒是馬匹踩著帶突刺的蹄鐵都不得不放慢速度,更別提馬車,真跟馬拉雪橇沒什麼分別。
他們甚至還在一處驛站前親眼見到了兩輛側翻的馬車:
本是高高興興帶全家去外地升遷的,誰知剛出京城沒多遠就翻了,一死多傷,雪地里潑灑了刺眼的紅,看著格外觸目驚心。
從培安縣到鎮遠府,驛站四百里加急晝夜不停用了十天,而龐牧一行人一天卻只能跑四個時辰,即便一切順利,也還是在十六日之後的二月初二抵達位於培安縣西北的茂源州。
所有人都瘦了一大圈,腮頭上愣是凍出高原紅的效果,也不知多久才能消下去。
去培安縣之前,他們準備先來問問第一起案子的情況。
茂源州和培安縣所在的溪源州同屬中昌府,地勢平坦開闊,盛產一種名為清霜的無煙炭,還曾一度送入宮中成為貢品,廣大百姓也因此得益。不過前幾年另一種自帶香氣的紅松炭異軍突起,中昌府的無煙炭就被擠了下來。
自此之後,清霜炭市場急劇縮減,除了州府大城的百姓們還能依靠向周邊販賣清霜炭吃老本之外,下面各個縣城、村鎮的小作坊瞬間失去生存空間,日子就不大好過了。
若非如此,衛藍也不可能輕易得到培安縣令一職。
晏驕揉了揉凍得僵硬的臉,呼著白汽道:「如果兇手是生手的話,很可能前一起乃至多起案件並不成熟,有可能留下比較明顯的證據。」
龐牧點點頭,命小四前去打探州衙所在。
「辛苦你了。」
晏驕笑笑,因為肌肉僵硬,表情有些古怪,「這不算什麼。」
她又揉了揉臉,賊兮兮道:「你能想像我曾經在這個時節,下到滿是碎冰的河水中打撈屍體嗎?」
不少地方警力不夠,上頭壓的又急,好些原本做文職的都被喊出來加班。至於撈屍體這種活兒,好多時候都是法醫被迫親自動手的。
那滋味,嘖嘖,她這輩子都忘不了,每次想起來都覺得骨頭縫兒里還能透出寒氣。
龐牧張了張嘴,沖她一抱拳,「失敬失敬。」
說罷,夫妻兩個都在馬背上笑起來。
行走在茂源州的路上,他們依舊能從街頭巷尾的某些細節中窺得曾經興盛一時的清霜炭的痕跡,比如說城牆外字跡斑駁的「清霜」幾字。
聽說早年買賣興隆時,每年都有城中大戶競相出錢粉刷,可如今那幾個一人多高的大字早已在風吹日曬中模糊,卻再無人關心。
州衙位置很好找,小四一問就問到了。熱心腸的大娘見他渾身濕冷,一副外鄉口音,甚至還試圖強行餵他喝熱薑湯。
小四推辭不過,索性叫了一大壺,請同行諸人都灌了一碗。
一碗真材實料的薑湯下去,晏驕只覺有道火線順著咽喉一路滾下去,整個胸腔里都燒著了,全身的血液重新流動,額頭上瞬間逼出來一點氤氳的汗意。
她長長的吐了口氣,「痛快!」
把守州衙的衙役倒是警覺,聽見馬蹄聲後主動跳下台階,大聲詢問來意。
小四打馬上前,將令牌亮出來,「定國公龐牧,黃字甲號晏捕頭途經此地,奉旨查案。」
兩個衙役聞言一怔,忙上前行禮,又有其中一人衝進去稟報,不多時,就有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文官拎著袍子跑出來,二話不說跪地行禮:「茂源知州莊瑟,見過定國公。」
龐牧翻身下馬,朝他抬了抬手,「起來吧。」
莊瑟謝過,起身後又朝晏驕拱手,「晏大人。」
晏驕還禮,「莊大人。」
莊瑟忙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諸位先入內歇息。」
一口氣跑了半個月,眾人也是筋疲力盡,當即從善如流的進了衙門,莊瑟又叫上熱水熱手巾,後又奉熱茶。
「下官自問還算兢兢業業,不知兩位是來查什麼案子?」莊瑟容貌普通,瞧著跟大街上隨處可見的中年人沒什麼分別,可話里話外的試探卻也難掩官員特有的精明。
才剛在街上喝了薑茶,這會兒倒也不怎麼難受,龐牧丟開手巾,開門見山道:「聽聞去年五月初四,本地有一位十六歲的姑娘走失,可有此事?」
莊瑟眼皮一抖,瞬間聯想起上月培安縣令衛藍親自過來一事,視線不自覺落到後面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中年文士身上,「這位,便是廖先生吧?」
早就聽聞那培安縣令衛藍是廖無言親收的唯一入室弟子,疼愛非常,可他來那日自己也曾以禮相待,且兩地互不相干,自己更官高一級,不至於「打了小的跑出老的」來吧……
還是說,這案子確實如之前衛藍所言,茲事體大,以至於驚動聖人?
若果然如此,那可就不好辦了。
廖無言颳了刮茶梗,朝他微微一拱手,「莊大人好。」
他這一抬頭,心思飛轉的莊瑟頓覺自慚形愧,帶著幾分仰慕道:「先生好。」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覺得這場景簡直太熟悉了。
雖說文人相輕,但大祿朝的書生、文臣們見了廖無言後,卻少有針鋒相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