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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面上閃過一絲慌亂,「我沒有,我只是,我只是想叫他們低頭!」
當日得知呂楠去報官之後,方正就慌了神,堅持著沒在公堂上露破綻已是極限。
在公堂門口,他還曾試圖重新叫回呂老娘,藉此軟化呂楠的態度,不曾想對方大庭廣眾之下半點帳也不買,方正不覺惱羞成怒……
任澤斥道:「讀書人最愛惜名聲,但凡性格剛烈一點的,以死明志也未嘗可知。你口口聲聲為了家族門楣,為了父母親人,可所言所行又有哪一點是男子漢大丈夫所為?又哪裡配得上讀聖人言!」
有時候想起呂楠母子,他就會不自覺的聯想到自己和母親身上,回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幾年,好似再次置身於某些令人難以忍受的場景,那些鄙夷兇狠的目光,和高高在上的譏諷的言語。
【「女支女!他娘是女支女,他是女支女的兒子,日後肯定要做小倌兒哈哈哈哈!」】
【「呸,這樣的下流種子哪裡配看書!」】
衛藍敏銳的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忙乾咳一聲,目帶關切。
任澤好似噩夢中的人猛地回到現實,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不斷對自己說過去了,都過去了,眼前一切都已不同……
方正活了這麼大,自來出入前呼後擁,在這小小培安縣受盡吹捧奉承,何曾聽過這樣刺耳的話?
任澤的一字字一句句都好像最鋒利的針尖,狠狠扎在他腦仁上,轟隆隆的疼。
完了,什麼都完了!
他用力攥緊了拳頭,臉重新漲得通紅,失控的大喊道:「若不是我,他們娘兒倆早在街口凍死了!死了都沒人埋!」
「那些人這些年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逢年過節還有衣裳,與街上得人施捨的乞丐閒漢有什麼分別?」
「都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麼些年了,我要過什麼沒有?不過一個話本,又不是殺妻奪子之恨,強搶功名之辱,他不該給我?」
「我是他們的恩人,救命的恩人,莫說小小話本,就算我什麼時候要他們的命,難道不該給我?」
所有人都詫異與方正的突然爆發,一時公堂上一片死寂。
良久,隔壁小間的門吱呀一聲響,滿臉蒼白的呂楠推門出來,緩緩走到方正面前,聲音乾澀道:「原來,你竟這般看我。」
聽見他的聲音,方正身體猛地一僵,下意識抬頭看去,張了張嘴,只覺口舌發乾,到頭來什麼都說不出來。
分明八月底的天,燥熱非常,可呂楠卻渾身發抖手腳冰涼,好似心底沉甸甸的墜了一個冰坨,整個人從裡到外涼透了。
他從懷中掏出來一個破舊的小冊子丟到方正腳邊,「我與母親從未想過白吃白拿,自從進了你家,每日所食、所穿、所用,一筆筆一件件都在這上面記清楚了,分文不少。」
「我本想著來日有了機會,將這些都算上利息還了你,再真真正正的做一回東,回報你這幾年的維護之情,怎料,怎料造化弄人啊!」
那個小冊子也是用最普通的青竹紙做的,紙質堅韌如它,封皮和邊緣卻都已經起了一層毛邊,微微翻卷,顯然是主人頻繁翻動的緣故。
方正沒敢看,可翹起來的邊角還是露出來裡面一行蠅頭小字:「臘月初,得棉衣兩件,市價三百文,溫暖入骨,感激不盡……」
方正像被燙到了一樣,身體猛地抽搐了下,「不是,不是,你不是,我,我也不是」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說什麼。
呂楠咬了咬牙,指著他罵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你若要我的命,我二話不說給你,更何況區區一個話本?可你不該拿我做傻子耍弄,又欺我老母!若我當真是你口中那等無情無義之輩,當日一早就來報案了,何苦傻不愣登的先跑回方家與你談心,望你懸崖勒馬?」
若他在事發前開誠布公的向自己討要話本,便是給了又何妨?左右自己還會寫啊!
「你腰纏萬貫,父母健在,為人風趣開朗,誰都與你交好,年紀輕輕又中了秀才,你什麼都有了,為何非要將我往絕路上逼?」
方正看著他眼神有些茫然,好似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確實擁有了很多。
案件審理結果尚未公示,方家住的那些曾經信誓旦旦的「死忠」們便已一鬨而散,據管家交代,還偷走了許多貴重的銀器和衣裳、擺件。
不過現在方家已沒人顧得上那些小事,方家二老哭倒於衙門口,說願意捐獻全部家產,換兒子回來。
衛藍沒見他們,只是聽著外面的哭聲嘆了口氣,穩穩噹噹的寫了判決書。
「方正惡意剽竊,事發後不知悔改,更有言行打壓之惡行,著奪去秀才功名,貶為庶人,永世不得科舉,杖責三十,流放二百里。」
「流放二百里?!」晏驕看到這個判決後嚇了一跳,「這麼嚴重啊。」
早年她是法醫,只管驗屍,不管判決;後來升為刑部捕頭,到手的基本都是下面判不了的惡性人命官司,區區剽竊,還真輪不到刑部大材小用。
所以她對這類案件的懲處措施了解並不深入,本以為最多沒了功名,判幾年也就是了,沒想到竟然要流放!
雖然只是二百里,可絕大部分人一旦出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一是鬱鬱而終,二是沒臉回來。
可以說入獄十年尚有東山再起的可能,而一旦流放……可能性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