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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還真不知道。
牧歸崖乾咳一聲,特別理直氣壯的說:“這事兒,你須得問林知府。”
他就是個武將啊,這幾年被迫分擔民政已經夠叫人為難得了,能保證大家都吃上飯,穿暖衣就很不容易,哪兒又有這麼多閒工夫了解這些?
公孫景微微一笑,“下官已經問過了。”
問過了你還問?牧歸崖高高揚起眉毛,抱著胳膊似笑非笑看他。
公孫景瞬間覺得後脊梁骨發涼,不敢繼續賣關子,終於開門見山道:“根據林知府所述,下官親自核查,西望府轄下共有二十歲以下少年、孩童一千零三十六名,其中五歲以上僅三百一十八人,然大部分都分布於周邊州鎮,府城之內僅七十八人。百姓之中二十七人曾參加過科舉,最年輕者三十五,最年長者五十八,無一人有功名。”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語速不急不緩,可等他說完,白芷和牧歸崖卻都久久無言。
因為裡面反應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
少年人數明顯過少,很顯然是因為長期戰亂不適合孩童生存,要麼百姓根本顧不上繁育下一代,要麼就是勉強生了,可最終卻沒活下來。
再說那些曾經參加過科舉的,二十七人,一個少到足夠令人羞恥的數字。
這要是在中原,便是略大一些的村子,幾年下來恐怕都不止這些!
甚至還沒有一人取得功名!
想來這也在意料之中,不然照林青雲的性子,早就將他們捉來輔佐了。
公孫景繼續道:“五歲以上就可以正式啟蒙了,下官的意思是,建立書院,通報全府,將所有適齡學童盡數接進來!”
豪氣萬丈!
然而這還沒完,他已經從座位上站起,難掩激動的在屋內兜著圈子,滔滔不絕的訴說著自己對於未來的規劃。
“不過區區千人而已!”
“根據個人情況因材施教,那二十七名曾經參與過科舉的,若有意者,便來教授……尚未開蒙的,如今尋常士兵也能讀寫,若實在人手不夠,可先聘請一二因故退伍的年青士兵為其開蒙……君子六藝,騎射,我們得天獨厚,禮樂可徐徐圖之……”
“分開男女學堂,以有教無類……”
話音未落,白芷卻突然出聲:“我反對。”
公孫景愕然,他面上激動而亢奮的神色甚至還未來得及變換,只是茫然問道:“為何?”
白芷知他誤會了,便道:“我不同意分開男女學堂。”
公孫景一愣,本能的道:“可如今天下都是如此這般。”
“什麼事都不是一成不變的,”白芷依舊坐著,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直直的看過來,“再往前,還沒有什么女子上學的風尚呢!”
牧歸崖看過來,隱約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然都是為了讀書求學,聖人也說過有教無類,那為何要分開?又為什麼怕將他們放在一處呢?”
公孫景張了張嘴,心道聖人是說過有教無類不假,可還說過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白芷根本就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道:“世人總說女子頭髮長,見識短,嫌棄我們婦人之仁,可偏偏又想盡一切辦法扼殺一切可能的機會,接觸外面的機會。”
“也許沒人願意承認,可實際上,他們就是怕了,怕極了她們走出去,真正見識到外面的世界。”
因為經歷過藍天翱翔的雄鷹,哪怕再遭遇再多的磨難和挫折,也是不會甘於重新回到院子裡當家雞的!
她突然又直直的看進公孫景的眼睛裡去,頗有幾分尖銳的逼問道:“公孫大人,你來告訴我,你為何反對男女同堂?”
公孫景有一瞬間的晃神,過了會兒才喃喃道:“天下皆是如此。”
“那原先女子還不能讀書呢,為何如今也成了風尚?”
公孫景張張嘴,下意識的看向牧歸崖,心道那還不是侯爺的祖母折騰出來的?
“你也是怕了嗎?怕女子超過男子!”白芷步步緊逼。
“當然不是!”他本能的反駁道。
“那是為什麼?”
公孫景啞然。
有史以來,他頭一次覺得詞窮。
白芷卻笑了,她好似有點兒漫不經心的說道:“不必想了,我知道的,我懂的,因為幾乎全天下的男子都覺得,讀書識字,看盡天下,執掌大權,本該是他們與生俱來的獨特權利。而女子本就該一生囚於後院,相夫教子,惟命是從,允許她們讀書已經網開一面,可也不過消遣罷了。”
“因為在你們心裡,恐怕也是這麼默認的吧:女子永遠不會比男子強的。”
這句話好似一擊重錘,狠狠敲打在公孫景心頭,讓他心神俱震。
不錯,哪怕他不想承認,哪怕他自詡君子,哪怕他自欺欺人的覺得遠比天下人都善待和尊重女兒家,但其實在他骨子裡,他一直都是這麼覺得的。
讀書本就是男人的事,女人……怎麼能成呢?
此時此刻,便是牧歸崖也默然不語。
儘管他所想並非公孫景所憂,可他的心思翻滾,看向白芷的眼神中也多了許多不曾有過的神采和情緒,顯然受到觸動的並非公孫景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