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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雲聽了,默然不語,也是有幾分動搖。
“再者,回京之後說不得又要左右應酬,不得安生。”見他並不是聽不進去,白芷又說,“反正你也卸了擔子,倒不如趁機好好修養上半年,把底子打好了,十月份動身不遲,我們也放心。”
十月份,正是不冷不熱的時候。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林青雲現在的狀況遠不是一天兩天就能修養的好的。
眼看著天氣慢慢熱起來,如果他真的一交接完畢就回京,路上正是夏天。且不說貞兒小小年紀,受不受得了,就是他這個積勞成疾的也夠嗆,說不定就前功盡棄,情況反而更嚴重了。
而且等回到開封,他還要先在城外驛站等著召見,面聖之後如果有要緊的人,請他應酬,到底去還是不去呢?
去的話,身子吃不消;
不去的話,難免得罪人……
想到這裡,林青雲忍不住一聲長嘆。
牧歸崖也勸,“當下朝廷正值用人之際,你雖身子不大好,可年紀尚輕,這幾年政績也數上等,聖人也未必會許你返鄉。”
林青雲不是傻子,聽到這兒已經差不多打消了即刻回京的念頭,只還有些躊躇。
“按律,我是該交接完就走的,強行留下恐給你們添麻煩。”
西望府本就惹眼,若離任官員無故滯留……
牧歸崖卻朗笑一聲,渾不在意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況且你身子不好,不耐長途跋涉,難不成是假的?回頭我寫封摺子,說明情況也就是了!”
反正林青雲身子不好,乃是朝廷內外都知道的事實,但凡聖人還要點臉面名聲,就不可能讓他冒著喪命的風險直接進京。
白芷留林青雲吃過晚飯才派人送他回府,還額外帶了兩盒廚房做的紅豆酥和綠豆糕。
豆類容易儲存,糧倉里格外多,他們平日吃的點心也以此居多。
林青雲家去之後就把自己的最新決定跟夫人說了,本以為對方會傷心,哪知劉夫人竟長長的鬆了口氣。
“你跟貞兒身子本就不好,本不該長途跋涉,可我也知道你盼了不是一年兩年了,又不好勸說,正為難呢。也虧的郡主他們想的周到。”
林青雲就有些羞愧,抓住劉夫人的手說:“苦了你了。”
這幾年他忙於政務,天不亮出門,天黑了才回家,女兒直到兩歲才認識這個爹,沒覺察到枕邊人的心思也就不意外了。
劉夫人反手握住他的,安慰幾句,索性趁機說說心裡話。
“既如此,我也趁機同你說說知心話。真要說起來,我倒未必願意回京。這裡雖不如京城繁華,可衣食住行也夠用了,難得人心淳樸,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的齷齪事,活的自在。你我不是那塊料,回京後難免吃苦。”
開封就是個吃人的地方,不進則退,想要置身世外,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是不可能的。
要麼拼盡全力往上爬,打掉牙齒和著血水自己往肚裡咽,對外風光無限;
要麼忍氣吞聲,窩窩囊囊的過一輩子。
沒有第三種選擇。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嘆了口氣,又看了看炕上熟睡的女兒,繼續道:“說句不中聽的話,郡主和侯爺都是念舊的人,有他們在,咱們在西邊一帶也算個名牌上的人物,也都賣幾分面子。再者你我家中世代從軍,人脈也都在這裡,日後貞兒找婆家也委屈不著。”
“可若是回了京,咱們算什麼呢?不過不入流的人家。一片瓦掉下來砸傷了幾個都是皇親貴胄,怕是隨便一個宮裡的太監都敢給咱們臉色瞧。貞兒能找著什麼樣的夫婿?以後會不會受苦?若是受了委屈,咱們有沒有本事替她伸張?你我這輩子就這麼一個命根子,每每想到種種可能,我這一顆心都揪起來了”
林青雲到底是個男人,再者女兒還小,哪裡想得了這麼遠?這麼細緻?這會兒一聽,心神劇震,不由得也跟著擔心起來。
又聽劉夫人繼續道:“老爺,平日裡我是不說這些話的,可你我苦就苦了,貞兒還小呢,咱們總不能不為她打算。”
“我知道你是想回老家的,可你仔細想想,老家那些人跟咱們早就出了三服了,能親近到哪裡去?到時你若真的致仕,一沒錢二沒權,難保沒有眼皮子淺的。咱們年紀都不小了,底子也差,還能護著女兒幾年呢?到時候兩手一撒,她又沒個兄弟撐腰,可不就是舉目無親,任人揉捏?”
她越說越激動,最後眼圈都紅了,幾乎掉下淚來。
哪怕是同一件事,男人和女人,父親和母親,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至少在今天之前,林青雲記憶中的故鄉,還是那片被熟悉的父老鄉親環繞的土地,所以哪怕已經沒有親眷了,他漂泊多年的心裡想的第一個念頭,還是要落葉歸根。
可現在被劉夫人這麼一說,他突然又不確定了。
是啊,人走茶涼,他離鄉已經有將近四十年,熟悉的人早都沒了,如果再回去,剩下的遠親能親近的起來嗎?
再說,正如夫人所言,他們的近親、好友大多也是軍戶,一部分在西望府,還有在各地駐紮的禁軍,幾代下來也算盤根錯節,令人不敢小覷。可一旦回老家,他真的就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