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頁
成福也不知道戚慎在何處,留在御前的宮人明明跟來了這裡,卻沒有一個人出來領他進去。
成福只得回頭叮囑景辛跟上他,他順著滿地屍體來到一間偏殿,終於在檐下瞧見身邊的小徒弟。小太監脖子被擰斷,早已斷氣,還有御前宮女的屍體癱在門檻上,血流了一地。
這些面孔景辛見過,她後背沁出冷汗,血腥氣順著鼻腔鑽入肺腑,她忽然一陣嘔吐,晚膳不曾吃,一場乾嘔,喉嚨都吐到灼痛。
留青小心翼翼道:「娘娘,也許王上就在裡面,只有您能進去……」
是啊,戚慎殺紅了眼,他走火入魔,連同身邊的宮人都殺光了,他到底受了什麼刺激?
景辛跨過屍體走進殿中,她為他心疼,也為這些無辜宮人痛惜。
這一刻才忽然明白她的任務根本不曾完成,戚慎還沒有被洗白,他還是那個嗜血的暴君,不過只是暫時被壓制了殺孽。
殿內不曾點燈,黑暗吞噬了她,她好似在這瞬間明白一切都在變化,這王權下有無數孤魂野鬼,掀起狂嘯暗涌,終於在此刻洶湧襲來。她隱隱不安,好像一切早已脫離了她的認知,原書劇情又算什麼,如今的一切都已不在她的掌控,再也不是她知曉的劇情。
她喊著戚慎的名字,黑暗裡看不見一切,忽然被腳下的軟物絆倒。
手掌摸到一具身體,她不知道是不是戚慎,摸到五官時掌心裡被灌滿粘液,滾燙的,帶著濃烈血腥,是她擠壓到腹腔時噴薄的。
她嚇得驚恐尖叫,終於聽到戚慎的聲音。
「景辛。」
這一聲暗啞無助,頹懦薄弱,沒有一絲帝王之威。
「戚慎!」景辛順著聲源尋覓,瞧見一點低矮的光亮。
她蹲下身往前,額頭撞到了桌案,花瓶砰一聲摔碎在地。她慌亂掀起桌布,終於望見那抹光亮,也透過光亮望見依稀的輪廓。
撲上前,她抱住的是結實的身體,帶著心跳,有他的龍涎香與呼吸。
終於落下一口氣,她卻瞬間湧出眼淚,為他心疼,為這枉死的宮人痛惜。
「你受傷了嗎?」景辛想問許多,但最終還是問出這句話,她怕再觸碰戚慎嗜血的那根弦。
「容嘉受傷了。」
景辛一怔,下意識就想去回宮去看孩子,理智壓制了這衝動,她強抑著急迫,控制自己平靜問起甜寶傷在哪裡。
等待她的是許久的沉默,偏殿安靜得連一縷風聲都聽不到。
他說:「傷在這一生。」
「他一輩子都將背負災星之名?不啊,寡人已嘗過那些苦痛,他是天子的兒子,是未來的國君,他不會再嘗到這些苦痛,寡人已經為他扛下了。」他握緊她手腕,急切說,「寡人為他扛下了,寡人殺了造謠之人,不會再有人敢傷寡人的孩兒半分!」
景辛聽到一聲低哮。
「不會再有人敢傷我半分!」
眼淚潰堤傾涌,她額頭觸碰到桌案,戚慎這是躲在桌子下面。
她抱緊了他身體,這是他的安全領域嗎?牆壁上有一個洞口,只有甜寶的小拳頭大小,光就是從這裡漏入的,而從這裡也能望見庭院,望見宮牆四方的夜空。
這是不是戚慎童年時候被虐待後的安全領域?他幼年時到底受過多少虐待?!
「沒有人再敢傷害你,我也決不允許有人傷害我的孩兒與你。」景辛放柔聲音,溫軟說,「我們回宮去看孩子好不好?」
「外有惡人。」
「惡人已經不在了,你剛剛都教訓了他們。」
戚慎呼吸一促,怔了許久:「是,寡人砍了造謠之人的腦袋,他們該死,他們不認罪!」
「我知道,我們先回宮好不好,去看甜寶。」
她聽見戚慎終於漸漸平穩的呼吸,他似是終於恢復如常,但握緊了她手腕。
「稚子何辜。容嘉剛剛出生,什麼都不懂,要給一個嬰兒冠災星之名,不該是一群大人可笑,不該是大人的罪孽?」
「是啊,我們的孩兒沒有錯,所以我們回宮去幫孩兒找出背後的真兇好不好?」
戚慎輕輕點了下頭。
景辛看不見,但感應到了,拉起他手掌準備爬出桌底。
他忽然拽住了她:「看見月亮了麼?」
景辛停下,重新埋入他胸膛,透過這個狹小的洞口望向外頭。
一團烏雲遮擋著月亮,只依稀被月光暈染,泛著微白。
她溫柔回答:「我看見了,在雲朵里藏著。」
「我也看見了,有時候是圓月,有時候是彎月,有時候連微光都不曾有,還有些時候風雨會透進來,但是蓋上地毯就不冷了。」他輕笑一聲,嗓音卻無比消沉。
景辛眼淚洶湧,緊緊摟住戚慎。
他怕她擔心,反覆回答:「不冷的,真的不冷,地毯也很暖和。」
景辛溫聲哄他從桌底出來,牽著他的手跨出殿門。
外頭只候著留青與成福,兩人跪在檐下,庭院中的屍體也不敢馬上清理。
廊下宮燈搖曳,景辛望見戚慎面頰與眉骨上的鮮血,難以想像剛才他嗜殺時的殘暴。
她想說些道理,卻又無法譴責,也啞然失聲。
戚慎瞧見了她衣襟上的鮮血,眸色陰沉:「為何有血,你受傷了?」
「不是,是宮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