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他起身離開,恭送聲一片,秦無恆與沈清月跟在他身後。
戚慎乘著夜色,說起:「林中的螢火蟲比王宮多。」
秦無恆看了眼高低飛過的一片螢火蟲:「是的,但臣記得哥哥不喜歡蟲子。」
戚慎勾了下唇角。
秦無恆交代身後侍衛:「天子居住處做好驅蟲,不可懈怠。」
「阿恆曾為寡人捉過螢火蟲,放在絹燈中,我們追跑在寧翊宮的庭院裡。」
秦無恆很快笑道:「是啊,都有很多年了。不想哥哥還記得。」
戚慎握著腰間的軟圓糰子:「寡人弒兄奪位,不尊父母,王室三十七個兄爵姊妹被寡人賜死發配,後宮妃婦寥少,膝下又無一子,臣子不親近,子民不擁戴,寡人真的是個暴君,太殘暴了?」
秦無恆不料他忽然有這樣的感觸:「哥哥,為何如此感概?」
「剛剛寡人瞧見陸公被籠中慘狀嚇壞了,霎覺掃興,一時想寡人是不是太殘暴了些。」
「沒有人知道哥哥所受之苦,兄爵公主各為私利爭奪殺人,他們又何來純良。陸公素來有慈悲之名,他不敢看籠中鬥獸可以理解。天子為尊,您是蒼生之主,武士與獸博您一樂是他們的榮幸。」秦無恆一腔深切情誼,抿起唇說,「只有臣知道哥哥所受辛苦,臣希望哥哥你快樂。若世人要說天子殘暴,那便讓他們說臣吧,反正一切都是臣安排的,與哥哥無關。」
戚慎背對著他,良久才轉過身來。
沈清月立在稍遠的地方,宮人也都不敢靠近。他們二人相互凝望彼此,戚慎問:「那可你記恨寡人賜死秦邦?」
秦邦是秦無恆父親的名諱。
秦無恆決絕道:「父親不配做父親,他害死了母親!」
戚慎微微頷首,夜色如他眸色一樣幽深,他說辛苦了,睨著不遠處的沈清月:「讓她跟上來,你且休息吧。」
戚慎徑直走向溫泉處,宮人要為他寬衣,他噙笑睨了眼跟在身後的沈清月:「先為她寬衣。」
沈清月望著池中騰升的水汽,手不由自主握向腰間的短刀。
成福瞧見:「御前不可帶刀,沈姑娘……」
「這刀精美,給寡人看看。」
沈清月解下,成福呈上,戚慎望著這刀鞘上鑲嵌的精美紅寶石與東珠,又拔出短刀,手指撫過利刃。
「是把好刀。」他遞給沈清月,「寡人喜歡帶刀的美人,御前你也可以佩戴。」
沈清月盈盈抬眸,驚喜般沖戚慎致謝:「天子……」
「嗯?」
「您與傳言中不一樣。」
戚慎問哪裡不一樣。
沈清月說:「您笑時也很溫柔。」
戚慎哈哈大笑一聲:「與寡人共浴?」說完這句,他的笑頃刻斂下,表情的起伏被他掌控自如。
沈清月愣了瞬間,在猶豫里宮女已經上前要為她脫衣,戚慎也眯著眼愜意地在等她。
她斂眉:「民女有罪,民女這兩日身子不爽,所以,所以不便……」
「哦。」戚慎淡然轉身,「那你退下吧。」
沈清月如釋重負,離開溫泉時卻總覺得哪裡對不上,好像是戚慎的表情。他變臉太快,讓她總感覺周身有一股冷意,但自古天子應該皆是如此吧。
戚慎並未沉浸在溫泉池中,洗去一身血腥之氣後便很快上岸了,自己聞了聞墨發與衣襟,皺起眉:「寡人身上可有味道?」
成福湊上去聞了聞,忙說沒有。
他不信,吩咐:「把香點上。」
成福忙點起龍涎香,心裡暗嘆他這身上哪有味道,他坐得高離得遠,根本沾不上血腥氣,而且這一身龍袍已經夠香了。
戚慎坐在香霧裡足足喝了三盞茶才起身回去。
他跨進門檻便問景辛在做什麼,宮人回已經就寢,但她沒睡在他那間屋內,他去了她的房間。挽綠與留青匯報著白天沈清月來探望了景辛,又上前為他寬衣。
戚慎抬手示意她們退下。
他自己解開玉帶與外袍,怕宮人窸窸窣窣的吵到景辛。哦不對,吵到他第一個子嗣。
行至榻前,他掀起帳幔,女子正酣睡,衾被上花團錦簇都不及她顏色嬌艷。他抿了抿唇睡到她身旁。
但景辛好像是做夢了,先是蹙了下黛眉,而後口中也發出細碎的聲音,像在喊她自己的名字。
這不是個美夢。
景辛夢到了原主。
她的夢裡是水彩顏料的斑斕絢爛,原主卻一身古典曳地長裙朝她走來,一面問她在畫什麼,一面又吐槽她畫得不好看,嫵媚的臉滑稽得讓景心想笑。
原主忽然正色凝望她,一言不發,最後眼淚掉出眼眶。
景心看得慌了,原主終於對她微笑起來,說謝謝她。
「謝謝你景心,謝謝你護住了我的小王子,我便了無遺憾了。」
原主說完美麗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白霧中。
景心喊她名字,喊得嗓音嘶啞都沒有再看見人。
她驀然睜開眼,黑黑的一片,只有個人影在眼前晃動。
她嚇了一跳,男子磁性的嗓音響起:「是寡人。」
「做噩夢了?」
她含糊答了一聲,聞到鼻端太香,打了個噴嚏忙縮進被子裡。
「受寒了?」
好吵。
「王上,你身上太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