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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開始下山。
一點一點地沉入群山的那一頭。
天空被落日的餘暉染成多層次的緋色,如同紅色的焰火,燃燒千里。
說起來,謝瑾白亦是多年未曾看過落霞山的日落。
自當年應許過小果兒,要帶他來這落霞山,他之後竟也未曾再踏足過這片山巒。
年少時忙著習武,忙著如何教小九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
待小九成為成為一個合格的君主之後,無論是他跟小九的關係,還是他自己的心境,都再不復當年的散落。
以致,這落霞山就在潁陽城內,就在家門口,竟也多年未曾駕車上來過。
唐棠仰起臉,落日的餘暉將他的臉頰都照得彤紅,「落霞山以日落的綺麗壯觀而聞名。今日得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唐棠是個聰穎之人。
他記得他睡前說的每一句話,自然也猜出了,此處為何地。
「宣和九年,淳安儒生唐未眠,以策論第一的成績考入國子監,一時間,名動潁陽。為何這些年一直未曾來過落霞山?」
唐棠轉過臉,彎了彎唇,「謝少傅這兩日的話,實在有些多呢。」
謝瑾白忽地將臉逼近。
唐棠烏眸睜大,身子本能地往後躲。
謝瑾白掌心按在車壁上,將唐棠困在手臂同他的胸膛之間,「叫哥哥。」
唐棠漲紅了臉,「放,放肆!」
到底不是那個天真無邪的知府家公子,面對他的捉弄,不再是紅著臉,眼神滿是無措的少年。
不變的是,動不動就臉紅的毛病,似乎並未隨著年歲而有絲毫改進。
指尖摩挲著唐棠柔軟而又血紅的耳尖,謝瑾白放出誘餌,「不是想讓我放棄繼續推行新政一事?叫聲哥哥,我便應允你。」
謝瑾白是個革新派。
自季雲卿登基,所出台的一系列革新措施,大部分都是出自謝瑾白之筆。
革新觸犯太多人利益,最為重要的是,由於在向下推行過程中用人不當,出現了官與民爭利的線香。
之前,包括唐棠在內的諸多朝中大臣便上書,痛陳謝瑾白的諸多罪狀。
季雲卿亦有意革除昔日弊端,力排眾議。
新法繼續推行。
如今若是想要暫停新法,也唯有謝瑾白親自上書最為有效。
但如此一來,無意等於承認他自己的錯誤。
輕則削官,重則被罷免亦為未可知。
儘管他們兩人在政見上持有不同看法,但不會有人比他更清楚,謝懷瑜為了讓這一套新法能夠得以推行,廢了多少心力。
唐棠不認為,謝瑾白當真會因為他喊一聲哥哥,便放棄推行新法。
除非……
他自己心中本來就已經做了這個決定。
「為何?」
銳利的眸光鎖住謝瑾白,唐棠直言不諱地問出心中的疑惑。
「喚一聲哥哥,我便告訴你。」
唐棠拍落謝瑾白一直在他耳尖上放肆的手,准過頭,不去看他,「愛說不說。」
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的謝瑾白的態度不知不覺多了幾分親昵。
謝瑾白自是察覺到了。
他笑了笑。
不顧唐棠的反抗,他將人擁入懷裡,雙手將唐棠冰冷的雙手納於掌心,為他取暖,「先前,我執意革新,是因為自當今皇上登基,國庫便一直處於虧空的狀態。虧空的原因,想必你也清楚。先皇沉溺於煉丹,升仙之術,驕奢淫逸,官員們上行下效,卻要百姓咽下這苦果。
自當今皇上登基,先是淳安爆發百年不遇的洪水,之後,又有扶風縣山匪作亂。北方蒼嵐屢次侵犯我北野邊境,南方的阮凌亦不安分。
多年征戰,財政早已入不敷出。
所謂國富,強兵,天下定。
強兵,方能不在受鄰國侵擾。禦敵於邊境,東啟方能安穩,百姓方能安居樂業。
推行新法的目的,便是為了扭轉朝中財政一直入不敷出,充盈國庫,以及軍中兵卒過剩,戰鬥力卻不僅如此人意等現象。」
唐棠聽得專注,一時也便忘了將他的手從謝瑾白雙手抽回。
這人所說的這些他自是都知曉。
初衷自然是好的,但如今確確實實出現了一系列弊端。
唐棠神色凝重,「既是如此,為何如今輕易放棄?」
因為新法若是繼續推行,與民爭利的現象只會越發嚴重。
前世,他以為小九是出於對他的信任,故而才放手由他去施為。
然則,小九早已瞧見新法的這些諸多弊端。
他仍舊力排眾議,不是出於對他的信任,而是故意將他架上至高的位置。
靶心所向。
如此,兩年後,結黨營私,貪污受賄,通敵叛國等一頂頂帽子扣下來,再無人為他陳情。
而這些年他為之奔走的新法,則令他成為眾矢之的。
他若是想要活命,必須要開口,像一個真正的臣子那樣,跪伏在天子腳下。
當然,只怕小九亦並未料到,最後為他說情的人,竟然會是唐未眠。
夕陽已經徹底沒入群山的那頭,天邊只余落日的餘暉。
謝瑾白在漫山的餘暉當中,吻上籠罩在一片夕陽暖光的唐棠的唇,「因為,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唐棠:逢生,落霞山的日落和晚霞真真是美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