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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朝暉樓見到公明,以為是將死之前的迴光返照,回驛站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數個時辰,對於自己死而復生這件事,謝瑾白始終難以全然相信。
朝暉樓人時太過震驚,以致只只匆忙瞥了眼面無血色的少年,便揮手讓唐時茂將人給帶回去了。
直到此時此刻,清楚地見到自己這位上輩子的政壇敵手稚嫩的臉龐,謝瑾白才真真正正地得以確定,他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宣和二年,季雲卿才剛剛初登大統不久,而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監察巡按的這一年!
唐小棠眼中的驚懼太過明顯。
這種驚怕的神情是上輩子那個終日板著臉,面容嚴肅的小唐大人身上是決計看不到的。
有一種瞧見千年狐狸變回了幼崽,且遭了欺負的小可憐樣兒。
眼眶濕潤,眼尾泛紅。
別說,還怪惹人憐愛的。
有趣兒。
實在是有趣得很吶。
謝瑾白勾唇,緩緩地漾開一抹春拂柳堤般的笑意,「早前在朝暉樓公然求娶本大人時不是挺來勁?怎的,可是被打怕了?」
此時的唐小棠還不是日後那個善於蟄伏與隱忍的淳安黨人之首的唐大學士,他還只是一個知府家的小少年。
少年人不懂什麼叫喜怒不形於色,更不懂得如何藏住心事。
唐小棠瞪著謝瑾白,除卻驚懼,黑白分明的眼底分明還有著不容錯辨的傷心與難過。
謝瑾白一愣。
——
「如今他連下床都困難,你說,他如何能夠前來見你?也不知他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只因年少無知時曾追求過你,因此家破人亡,自己落一個終身殘疾不說,如今又因你險些去掉半條命!」
「唐棠,唐小棠,不過是一字之差。難道對於唐小棠這個名字,你就當真沒有任何的印象?也是,你謝懷瑜的一生,被多少雙愛慕的眼神注視過,又被多少男男女女鍾情過,又怎會記得淳安縣,一個小小知府的小郎君曾拋卻所有的怯弱,於朝暉樓大膽告白,說他心悅於你?」
上輩子,余琢的一字一句,再次響在他的耳畔。
謝瑾白抬起唐小棠的下巴,「後悔麼?」
可後悔在朝暉樓求娶於他?
憑白遭這一頓毒打,受這一番潑天的罪。
第6章 逐客
唐小棠將臉扭開,抿著唇,不說話。
謝瑾白活了兩輩子,還是頭一回有人敢拿後腦勺對著他說話。
不知怎麼的,謝瑾白竟也沒生出任何的氣性來。
大概是這樣的唐未眠太「新鮮」了!
唐未眠擅長辯論,且言辭犀利,滿朝文武,鮮有與之匹敵者。
但凡是有大臣跟他對上,沒有不被氣一肚子血的。
謝瑾白幾次同唐未眠交鋒亦是未占過什麼便宜。
唐未眠面嫩,三十幾歲的人面上鬍鬚都不見幾根,謝瑾白故意以在稱呼面前「加」個小子,噁心噁心人。
「可是後悔了?不喜歡我,就不會憑白遭這一頓毒打,不會有這一番剔骨剜肉的痛楚。你的腿也會好好的,能跑能跳,斷不會落一個不良於行的腿疾。不鍾情於我,所有你今日所遭受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小唐大人擅辯論,謝少傅最擅長,殺人誅心。
唐小棠瞪著眼睛,不說話。
眼淚卻不知怎麼的,大顆大顆地砸落下來。
謝瑾白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眸中更是閃過一絲錯愕。
半晌,恨聲道,「怎的哭了?你這人……唐未眠,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你可是日後那幫淳安黨人之首,堂堂文淵閣大學士,這般動不動落淚成什麼樣子?!
唐小棠咬著唇。
他怎麼沒出息了?
挨板子的時候,那麼疼,他都忍住了,不願被他小瞧了去;剔骨剜肉那般疼,他疼得只想要咬舌自盡,也生生忍住,未掉一滴眼淚。
他既是從未有過同他結秦晉之好之意,他哭與不哭,又同他何干?
唐小棠轉過臉,面朝裡頭,仍舊是哭他的。
謝瑾白訕訕。
誰能想到呢,東啟國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內閣大臣,少年時竟是個哭包!
兩人上輩子他們哪次碰面,不是面上談笑風生,實則劍拔弩張?
好幾次吃了那幫淳安黨人的暗虧,可曾有過任何犯怵?
倒是眼下面對這個哭包版的小唐大人,恁憑是上輩子連喝毒酒都眼也沒有眨過的謝少傅生生出幾分莫可名狀的無奈來。
「好了,好了,你莫要哭了。公明——」
謝瑾白喊來一直候在門口的蕭子舒。
蕭子舒很快捧著半人高的禮盒進屋。
他先是將禮盒放在地上,這才對謝瑾白行禮,「主子。」
謝瑾白再一次扳過唐小棠的臉,指著蕭子舒手裡捧著的那些禮盒,「吶,瞧見了沒有?這些都是送給你的,別哭了。堂堂男子漢,動不動就落淚,成什……」
全是,送他的?
唐小棠連哭都忘了,紅腫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禮物瞧。
果然是小鬼頭,見著禮物便不哭了。
謝瑾白忽地起了興致。
他起身,親自從地上拿了一個禮盒,拆開,拿出裡頭的盒子。
又重新在床榻邊上坐下。
打開盒子,裡頭是一塊質地上等的碧玉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