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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阿爹、兄長,夫子、青鸞的身影,俱是變成了小小的一點。
「可是不舍了?若是想家,扶風距離淳安不過數日之遙,日後得空,隨你回來探望岳丈一二。」
謝瑾白坐在車上看書,見小公子一直趴在窗邊,動也未動,出聲問道。
趴在車窗上的唐小棠扭過頭,搖頭,「自阿娘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以為,我沒有家了。」
儘管棠兒從未主動提及生原唐夫人去世後他的生活,便是那些年寄給他的信箋當中亦是隻字未提,但是想來,唐知府忙於公務,後院應大都杜氏做主。
那杜氏又是那樣表里不一的性子
小果兒的境遇可想而知。
此次難得他主動提及,謝瑾白放下手中的書,招人,讓人坐到他身邊來,「要同我說說麼?」
唐小棠於是坐到謝瑾白的身邊,手無意識地擺弄腰間謝瑾白贈予他的那塊玉佩掛件,講起過往之事,「杜氏是在我三歲那年,忽然有一日,牽著我兄長的手,找到我家來的。」
謝瑾白不出聲,繼續聽著。
「阿娘在眼睛紅了幾日之後,終還是接納了他們母子二人。
後來,阿娘去世。
不到一年時間裡,阿爹便將其抬為了正妻。
那時,阿爹還不是淳安的知府,只是淳安一個縣府的小小縣令,每日忙得不可開交,自是沒時間撫育我。於是便將我交給杜氏,連同兄長一起撫養。
初時,杜氏待我極好。
阿爹請了教書先生,我跟兄長便一起讀書、習字。
也是那時候起,杜氏對我的態度發生了變化。
每當夫子誇獎我聰穎,總是夸兄長很努力之後,好幾次,我都瞧見杜氏惡狠狠地瞪著我。
有一日夜裡,我睡著了,忽然感覺有人用力地掐著我的脖子……」
「是杜氏,她要害你性命?」
謝瑾白聲音極冷。
「嗯。之後,好幾個晚上都,都是如此……」
唐小棠至今回想起,一人睡在床上,忽然有人坐在他床畔,雙手狠狠家住他脖子的場景,身子不由一陣戰慄。
「別怕,都過去了。」
謝瑾白將人擁在懷裡,細細親吻他的鬢髮。
唐小棠圈住謝瑾白的腰身,吸著這人身上的沉靜的青木香,果然安心不少,便是過去那段只要回憶起來便手腳發涼的記憶都不再這般可怖了。
「如此一接連幾個晚上,我實在是被嚇壞了,便大病了一場。我能感受得出,她應該是當真要置我於死地。只是她沒那個膽子,故而幾次下手,又幾次猶豫,最終沒有對我下手。可我實在是被嚇怕了。我總擔心,哪天她真的會……」
唐小棠頓了頓,「我仔細回想,她是在阿爹給我跟兄長請了夫子之後,才逐漸對我起了變化。所以在那次大病痊癒後,我便故意在夫子的課堂上搗蛋,又不聽話。字也不習了,課業也不做了。
想著,我若是不再那麼機敏,杜氏應,應該便不會總想著害我。後來……阿爹念我大病初癒,以為我只是心情一時沒有轉順的緣故,初時對我頗為耐性,仍是對我寄予厚望。
後來,總不見我改正,在罵了我幾通也不起效果後,逐漸將希望寄托在兄長身上,對我也便越發冷落。
杜氏卻是一天天,待我態度越發好了起來,逐漸地便會從前那般溫和樣子。
我便忍不住想,是不是我那時展現出太高的讀書的天資,壓過兄長太多,令杜氏感覺到了威脅。如果我一開始能夠不那麼鋒芒畢露,或許……」
「據你所言,她既是能夠忍耐到你兄長三歲那年,才找上你阿爹,想來本就是有心計之人。先前隱忍、偽裝,只不過由於你阿娘剛去世,正妻位置不穩。後來,正妻位置漸穩,她自是不用再辛苦偽裝。除非你真當事事不如唐不期,否則她依然容不得你。」
「嗯,我,我後來也想到了這一層……因為即便是後來夫子辭教歸家,兄長去了書院念書,杜氏表面上對我同從前沒什麼兩樣,私底下卻是派人監視我,還經常會在無人時打罵我。
我找過阿爹告過她的狀的,不過,結果想必小玉哥哥也猜到了。一開始阿爹還會信,會去找杜氏質問,每次卻被杜氏狡辯過去,反誣賴我撒謊,冤枉主母。
後來隨著我逐漸頑劣,阿爹對我說的話越發得不信任。我同阿爹的關係也便越鬧越僵。每次飯桌上,我聽著阿爹溫和詢問兄長功課,杜氏給兄長夾菜,一家人其樂融融模樣,我便覺著,止我一人是外人。這種感覺,隨著年歲漸長,越來越強烈。我真的很長時間,都很恨阿爹。
可是……那日,在朝暉樓,阿爹竟為了當眾下跪於你,自同意我們結契之後,又待我們這般好。我又……」
唐小棠眼尾發紅。
「便又有些不舍了?」
「嗯。」
唐小棠在謝瑾白的懷裡,彤紅著眼,幾步可見地,點了點頭,「我是不是……太,太沒出息了?」
「不,我的小果兒只是太心善了。你阿娘將你教得很好。」
幼時受盡委屈,卻能夠不怨天尤人,不自暴自棄,反而努力保全自己,養成這般開朗明亮的性子,這是許多人都無法企及的。
謝瑾白不免想起他在閣樓翻閱過的,小果兒給他寄的那些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