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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宮的御膳房更是漢軍旗人的天下——漢軍旗廚子將之視之為自己的地盤。
他們在清初入關之前就已經做慣了遼瀋一帶的漢族風味菜,不但廚藝純熟於心,愈發精湛,還在一代一代的傳承中,迎合著滿族先祖打獵,喜愛野味的口味,不斷改良。
膳桌上的菜餚多有鹿肉、狍子肉、野雞肉、野鴨肉,鮮嫩可口,風味橫生。
以御膳房備膳,除了偶爾有幾道海參作為主料的菜餚、或是逢年節——例如中秋吃蟹以外,基本上是見不到海鮮影子的。
但是有一道對於胤禛是例外。
那就是眼前這道萬福糕餅的原料——松花江進貢的銀魚。
胤禛還記得,從前皇考有一次東巡的時候,正好當地官員獻貢上來松花江銀魚——鮮活透嫩的魚肉瞬間就征服了皇考。
還帶著松花江江水清甜味的銀魚,與紫禁城中御膳房中送出來的銀魚羹,風味幾乎是天壤之別。
胤禛記得,當時皇考就命專人八百里加急,把魚肉送回宮中,分享給孝莊太皇太后。
這已經是很早很早前的事了。
那時候皇考正當壯年,東巡一路上談笑風生,太皇太后雖然滿頭銀髮,精神卻也還是矍鑠的,皇孫們個個分辨的清清楚楚。
彼時,大阿哥和太子也正卯足了勁,正在互相較量,還有胤禛他上面幾個漸漸長成的皇阿哥,面上裝著不經意,一舉一動間,也在蠢蠢欲動。
他在這兒沉思往事,不知不覺就放下了筷子。
皇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取過了侍膳的筷子,親自夾了一筷萬福糕,放在他面前的碟子裡。
她離他有些遠了,沒夠著。
烏拉那拉氏索性便站了起來,繞到胤禛身邊。
然後,她忽然心中一動,一雙手輕輕抬起來,微微猶豫了一下,開始給胤禛按摩著肩膀脖頸。
見胤禛閉著眼,沒有抗拒的意思,皇后臉上的笑容就濃了起來。
借著這個親近的動作,她儘量放柔了聲音笑道:」皇上,臣妾都看您老半天了,您在想什麼?」
胤禛微微皺著眉頭,沒說話。
烏拉那拉氏看他一直閉著眼睛,就自顧自的往下說:「前朝政事繁忙,您都與大臣們商議了一天,也勞神了一天,到了這時候,是該鬆快鬆快了!」
這一回,胤禛閉著眼睛,總算是嗯了一聲。
烏拉那拉氏手上微微用力,幫胤禛揉捏著——她掌握的力道正好,從前在潛邸時,四爺來她院裡,他也是這樣給他舒活著筋骨的。
殿中靜靜無聲,半晌,就聽見胤禛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烏拉那拉氏一垂眼,瞧見胤禛脖子上已經有隱隱的汗珠,便自胸口的衣襟上取了帕子,細細地幫胤禛擦拭了。
她轉頭向旁邊宮人看了一眼,宮女們會意,上前來收拾了膳桌,侍膳太監將桌子抬了下去。
待到人都退光了,殿裡的光線也漸漸暗了下來——是宮女熄滅了幾盞多餘的燈火。
夜深了。
膳桌撤走了,胤禛倒是有點疲倦,一時沒起來。
烏拉那拉氏斜著身子,半坐在胤禛身後,從炕桌下的靠墊枕里,摸索出了一隻平日裡她所用的小玉錘子,輕輕給胤禛敲打著,一邊敲一邊捏,幫他放鬆著因為批改奏摺過多,而僵硬疼痛的肩背肌肉。
胤禛還是閉著眼。
正因他閉著眼,反而烏拉那拉氏可以大膽而放肆地打量他。
他的鼻樑很英挺,劍眉之下,眼尾微微的往下走,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漠涼薄的意味。薄唇緊緊的抿著,透著剛毅與帝王殺伐決斷的果敢。
還是一如烏拉那拉氏當年給皇四阿哥做嫡福晉時,第一次見到的模樣。
她那時候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是爹疼娘愛的嬌嬌女,剛剛離了閨中。
額娘哭的肝腸寸斷,捨不得她。
弄得她也背著人,咽淚裝歡,只敢偷偷抹眼淚。
結果看見他的第一眼,她就不哭了,一顆心只是砰砰的在胸腔里跳著。
烏拉那拉氏嘴角帶著一絲甜蜜又苦澀的微笑,一邊沉浸在回憶中,一邊凝神深深地瞧著四爺。
四爺的五官既不像先朝德妃烏雅氏地那種圓潤敦厚,也不太像先帝。
先帝的面貌她雖然已經不大記得清了,但仍然記得那睿智過人,君臨天下,昂揚風發的神態。
四爺不一樣。
如果說先帝是大包大容的開放氣度,四爺的氣勢則更偏於往內收斂,深藏不露,甚至會給人陰戾之感。
很難想像,這麼一張冷厲的臉,面對吉氏的時候卻是溫柔如水。
她不是沒瞧過他看她的神情,纏綿如絲,帶著寵溺、疼愛、憐惜、各種意義。
那是她從來沒見過的,他的另一張臉。
……
殿中燈火昏沉,胤禛險些盹了過去,不知什麼時候,他鼻中緩緩聞到一陣幽香。
胤禛沒有介意,等過了半晌才忽然反應過來——這不是烏拉那拉氏。
皇后身上從不會帶如此甜膩濃烈的香味。
胤禛猝然轉頭,就看見海氏海答應正跪在他身後。
殿中哪裡還有皇后烏拉那拉氏的身影?
海氏著了一身海棠紅色的茜紗輕薄夏裝旗袍,領口微微松著,越發顯得肌膚如玉,她本就五官生的極好,眉眼細細一描畫,頓時精緻嬌艷如畫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