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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不以為意,倒是烏拉那拉氏上前一步,親熱地攬住和惠公主的肩頭,才微笑著打趣道:「好你個小丫頭!知道你皇阿瑪最疼你,倒敢比你皇阿瑪來得還遲!」
和惠公主一歪頭,在烏拉那拉氏懷裡膩歪了好一陣子,才直起身子來,神秘兮兮地捉住胤禛的手臂,搖晃著道:「皇阿瑪,皇額娘,你們猜猜看,我帶了誰來?」
烏拉那拉氏怔了一怔,道:「誰?」
和惠向身後一轉身,笑著道:「淑慎姐姐,怎的還不進來?」
站在吉靈旁邊的是懋嬪,這時候便不由得輕挑娥眉,頗為意外地說了一聲:「淑慎公主來了?」
淑慎公主?那是誰?
吉靈還從來沒見過。
她與眾人順著和惠公主的目光看去,才見到不遠處,一個同和惠公主差不多年紀的少女,正沉默地站在那裡。
同和惠的嬌俏活潑比起來,這個女孩眉目之間都籠罩著一層江南煙雨般的哀愁,面容清秀如出水芙蓉,身段瘦弱,氣質沉靜,我見猶憐。
皇后烏拉那拉氏向那女孩看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她只是飛快地望了一眼胤禛。
胤禛也是一怔,隨即招手溫聲道:「淑慎過來。」
淑慎公主默默地走了過來,到了胤禛和烏拉那拉氏面前,她肩膀佝僂,聲音低低地道:「兒臣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萬福金安。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萬福金安!」
胤禛叫起,努力放軟了聲音,笑著道:「淑慎是一向最怕熱鬧的,今兒怎麼來了?」
他是不慣對孩子軟語的人,這明明是一句問候關心的話,卻硬生生被他說出了一股責問的意思。
果然淑慎公主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與無措,仿佛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幼兒。
她就知道——她不該在這兒。
她是廢太子的女兒。
前朝廢太子。
康熙四十七年,康熙帝初次廢皇太子胤礽。
半年後,三阿哥告發大阿哥向太子施行鎮魘,查實後,胤礽復立為太子。
康熙五十一年,太子胤礽再次遭廢黜。
也就是在旨意下達那一天,胤礽的側福晉,唐氏,在痛苦掙扎了兩天兩夜後,生下了一個冰雪可愛的女兒,這便是淑慎公主。
當然,淑慎公主一出生,是沒有這個封號的。
這個封號,是如今的雍正皇帝賜的,
淑慎出生不久,她便隨父親胤礽一起,被幽禁在了咸安宮。
十多年後,她的四叔胤禛繼承了大清皇位,是為雍正皇帝。
四叔做皇帝的第二年,她的父親,廢太子胤礽便死在了幽所。
側福晉唐氏殉情。
淑慎公主被抱進了宮中,收為天子養女,重獲自由。
她成了大清國的公主,卻是身份最尷尬的公主。
許多人說,正因她的出生,為她的父親帶來了厄運,才會面臨廢黜的詔書。
宮妃的冷眼,皇后若有若無的疏遠,都讓她心頭扎針一般的難受。
前朝那些驚心動魄的事兒,不是她一個小小女童的錯。
卻樣樣後果都要她來承擔。
身在宮中,舉目無親,唯一慶幸的便是她的父親從前和當今皇帝的關係尚算融洽,因此,皇帝待她還算不錯。
但是這種「好」,與皇帝對待和惠公主的「好」,自然是不能比的。
很多時候,淑慎無比地羨慕和惠公主——生父是皇上最倚重的怡親王,又時常進宮能見到她。
無論是生父,還是皇帝養父,都對她無比照拂。
像和惠公主這樣,扯著皇上叔叔的手臂撒嬌,是她根本像也不敢想的事情。
和惠小心翼翼地起了身,沉默著站在一邊,努力在臉上擺出微笑,融入這節日言笑晏晏的氣氛里。
她很清楚。大清國的公主,結局差不多都只有一個——和親。
遠離京城,去那塞外和親,和一個陌生的男人成婚,生兒育女,履行完大清公主這一生的使命。
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夫婿會年輕一些,脾氣也溫和一些;如果運氣不好——嫁給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也不是不可能。
前朝不就是有這樣的前例嗎?
那位要出嫁的公主聽說嫁的是個老翁,一把年紀,孫子都跟自己的年紀差不多大了,自然不願意嫁。
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甚至以絕食來企圖求得皇上改變心意。
可最後,不也還是被塞進馬車了嗎?
淑慎公主低垂著頭,不敢想下去。
她抬起眼瞧著和惠,心裡是不可企及的羨慕——便是和親,皇上和怡親王,也會給和惠公主,選一個最好的歸宿吧。
天高氣爽,一輪銀盤不知不覺已經升得極高,整個紫禁城都被籠罩在一片輕紗也似的月光中。
坤寧宮前院中亦設了小小拜月台。
胤禛手中持香,與烏拉那拉氏站在一起,在一片香菸繚繞中,行了拜月之儀,這才轉身示意大家入殿寬飲。
一時間,眾人跟在帝後身後,進了坤寧宮後殿。
鋪著錦緞的長條桌案是早就擺好的,上面放著各色茶果、冷菜拼盤,殿內皆垂著中秋紅紗宮燈、月兔燈,殿裡殿外,燈月交輝。
七喜扶著吉靈落了座,張貴人坐在吉靈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