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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關之後,內務府每年都會組織一次宮女選秀,已成定例,俗稱「小選」,成功入選的女子會被分到各宮充當官女子或是宮女。
此外,常在、答應受處分時多降為官女子。
但從妃位直線下降到官女子的情形,開國以來還是少之又少。
自小錦繡珠玉、金尊玉貴養大的年妃如今竟然被貶為官女子,幾乎與宮女們為伍,自然是對她一種莫大的羞辱。
這樣的處置,對於一向心高氣傲的年妃來說……
簡直比死還不如——華容打了個寒戰,默默地想著。
烏拉那拉氏微微閉了閉眼,強迫著自己將注意力先集中到年妃這件事上。
再睜開眼的時候,她面上已經平靜了許多,只是慢悠悠道:「年氏,既然你現在是官女子了,不幹活總是說不過去的,可是在哪兒幹活?卻又真真是個難題。」
她點點頭道:「你也聽見了吧?皇上方才早說了——對你厭煩透了,不想再聽見年氏之事一絲一毫!本宮總不能將你安排在養心殿端茶倒水,沒得扎了皇上的眼,到頭來還怪罪本宮的不是。」
烏拉那拉氏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悠然嘆了一口氣又道:「……本來嘛,旁的官女子進宮伺候,若是未能得皇上青眼,按例滿二十五歲可以出宮,還能拿筆銀兩,只是你這年紀,又是伺候過皇上的人……真真是難辦哪!」
她說到這兒,用帕子輕輕按住嘴角,似笑非笑。
年妃冷冷道:「烏拉那拉氏,不必這麼糟踐人,要怎麼處置,儘管來好了!本宮從雍親王府到紫禁城,這麼多年都不曾畏懼你,如今這般境地,更是不畏懼!」
正說著,忽然便見小陳子帶著三四位太醫,腳下生風一般,急匆匆趕了進來,見皇后還在此,眾人連忙「擦擦」地打袖子給皇后跪下請安。
皇后叫起了,又瞥了一眼小陳子,才問道:「這是……?」心中卻已經猜到了幾分,一顆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果然小陳子面露尷尬,只是低聲道:「回皇后娘娘,奴才這是奉皇上的意思,又點了幾位太醫院擅治金創的太醫,給……給……」
光是一個安太醫瞧過,皇上還是不放心吉貴人呢。
他回話完,只是垂著眼,不敢看皇后的臉色,只聽得殿外滴漏聲聲,夾著又有西洋鍾擦擦的走動聲,其餘便是年妃濁重的呼吸聲了。
半晌,只見皇后神色自若地道:「皇上說得對!吉貴人這傷情確是兇險,今晚仔細驗看也是該的,行了,你趕緊帶人過去吧,別耽誤了光景。」
小陳子一疊聲地應了,又行了禮,哧溜地爬起來,便引著幾位太醫向後殿去了。
烏拉那拉氏手中慢慢捋著一條湖絲牡丹繡銀鳳帕子,臉上現過一絲無趣之色,忽然轉頭對華容道:「回宮罷!將年氏帶上。」
華容瞧了年氏一眼,低聲道:「是,娘娘。」
眾人簇擁著皇后自養心殿出來,殿宇廣闊,明黃色的鳳輿早就等候在了階下。
華容躬身攙著皇后上了肩輿。
烏拉那拉氏抬起手,用護甲輕輕划過眉梢眼角,眼光沉沉地抬起來。
她驀然回頭,只見殿檐下,一溜的宮燈在風中搖擺不休,燈火闌珊。
整個養心殿都籠罩在灰沉沉的天幕下——天幕已經不似方才那樣漆黑如墨,而是顯出一些灰白來。月亮沉浸到了西邊的浮雲中,一圈淡白色的光暈似乎便要融進雲層里,那月亮的形狀已經看不清了。
東邊微微現出一縷淡淡的霞光來。
烏拉那拉氏仰頭對天空瞧了很久——天上的月亮很淡。
但再淡也是月亮。
周遭的星子是壓不過月亮的光芒的。
她終於低下了頭,伸出護甲,叩了叩肩輿的扶手,那是起駕的暗號。
因著尚在養心殿前,侍候太監不好大聲,只是壓著嗓子,拖長了聲音唱道:「皇后娘娘——起駕——!」
肩輿被穩穩地抬起。
烏拉那拉氏的視線倏地被抬高,視野也驀然開闊起來。
她昂起下巴——極目遠眺處,一群黑色的宮鴉簌簌地拍打著翅膀,從宮牆上「刷」地掠過,悠悠地飄零下幾片碎羽。
民間相傳數百年前,這座巍峨的前明皇城修建時,明朝永樂大帝朱棣曾親自下旨,把宮殿的總間數定為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
烏拉那拉氏慢慢攥緊了肩輿的扶手。
這是紫禁城,這是歷來後宮女子的修羅場,而她,才是凌駕於那些鶯燕之上,冷眼旁觀這紛爭的,真正的女主人。
第154章 柔情與鐵腕
日頭起得極快,待鳳輿行到坤寧宮前時,東方的天空已經泛出了萬丈霞光。
烏拉那拉氏搭著華容的手,從鳳輿上走了下來。
她瞧了一眼年氏,環顧了四周,忽然便對著坤寧宮旁的角門微微一抬下巴,旁邊奴才已經會意。
年氏見烏拉那拉氏在眾人簇擁下進了正殿,只是冷冷抬手,挽了挽耳邊鬢髮,用手背擦了擦臉,那臉上枯黃的妝粉頓時被擦去了一片,露出雪白細膩的肌膚來。
她剛要抬腳,皇后身邊的一個近侍太監已經攔了上來,指著旁邊的家門,倒也並不對年氏,只是瞧著珠玉,臉上帶了一絲鄙夷的笑容,擠眉弄眼地指了指那角門,道:「走那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