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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陽穴輕輕地跳著,頭疼欲裂。
老爺子見他狀態不但,擔憂道:「陛下……」
這麼說,一直以來都是他誤會了嗎?
不是師兄,是戚承雪?
是他將他從絕壁谷帶回來,又將他從皇宮中救出來。
那時候,他的名聲狼狽,又有造反之意,戚承雪是如何說服將軍,戚家才肯冒天下之不韙出兵幫助紀沅?
他的雙眼已盲,又是怎麼在十二月的寒冬里四處奔波……
他忽然不敢想了……亦或是,害怕去想。
紀沅不知道怎麼去接受這個事實,只因牆頭馬上遙顧一眼,他就值得他為他做這麼多,甚至付出了自己的性命嗎……
「我……」
老爺子看著紀沅,紀沅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半塊玉:「……我對不起他。」
他甚至已經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紀沅在書房裡坐了很久,久得老爺子幾乎以為他已經成為了雕塑時,紀沅的身體才微微一動。
他神情疲憊,眼中的傷感猶如實質。
應老爺子道:「陛下,如果不是因為機緣巧合,你我轉世重生,這些事情,原本會一輩子埋在地下。臣現在將這一切都告訴了陛下,也不枉費承雪一番痴心。」
紀沅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冷靜道:「將軍,戚承雪後來如何,是否和桐城古墓有關?」
應老爺子道:「陛下還記得宣武殿兵變嗎?」
紀沅點頭:「記得。」
他就是死於這一場兵變的。
紀沅皇帝沒做幾年,就已經開始嚴格執行起他的計劃。
他從坐上皇位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想著能夠活著走出皇宮。
紀沅在天下人中,已經是謀朝篡位的反賊,弒兄奪妻,弒父災星,他不能讓自己的名聲連累付家。
此時,付鳶腹中的小皇子已經順利生產,新的生命單身,他亦沒有任何遺憾的死去。
只要他一死,這大周的江山……就太平了。
他走時,自認為無牽無掛,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心中最大的鬱結,便是遺憾師兄親手射殺他的一箭。
他自私的可以,一面做了這麼多的大逆不道的事情,一面又渴望師兄相信他是有苦衷的。
紀沅以為這就是極限了,可他沒有想到,他還可以更自私。
自私的……擅自將另一個少年為他付出的一切忘得一乾二淨,只為求心裡的片刻安穩。
紀沅的鼻尖發酸,眼眶泛紅。
「我記得。」紀沅道:「宣武殿兵變,正是我身死之時。」
應老爺子道:「宣武殿兵變時,我擔心承雪去皇宮找您,因此瞞著他,他並不知道宣武殿的情況。」
是的,要瞞過一個瞎子很容易。
他什麼也看不見,出門諸多不便,許多事情都只能眼巴巴地從老將軍這邊打聽。
小戚王妃心疼兒子,死活不肯告訴他真相,但她表現得越風輕雲淡,戚承雪心中的疑慮就越多。
他問長安街今日為何這麼安靜?
問東方為何會有火燒木柴的味道?
問今日陛下早朝的馬車為何沒有路過真武門——自從他眼盲之後,他便日日坐在將軍府的閣樓上,聽著皇帝的馬車壓過青石板鋪陳的地面,車上的鈴鐺「叮咚」的響,告訴他,他的心上人如今一切安好。
「承雪知道真相之後,宣武殿兵變已經結束,十二月七號,陛下,您前世魂斷這天,是他的生辰。」應老爺子泣不成聲:「他一個人避開我們,跌跌撞撞的摸到了皇宮,我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在諾大的皇宮中找到您的……遺體。等我們去尋他的時候,他帶著你已經消失不見了,雪地里只有延綿不斷的血跡。沒有人知道承雪去了哪裡。他的母親一夜之間哭瞎了眼睛,白了頭,沒過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應老爺子頓了一下,止住眼淚:「直到七年前,國內的考古挖掘團隊在桐城一座環山抱湖的小縣城中意外挖出了一個古墓,無名無姓,他們在古墓的棺材中發現了兩具白骨,半塊碎玉,一副古畫。」
合棺共寢,生死不離。
他偷偷聽來他的理想,偷偷在江南買了一座別院,偷偷帶著私心,與他長眠於一個墓穴。
連最後短暫的、匆匆的相逢,也是他偷來的。
那半塊碎玉就是紀沅的鳳凰碧玉。
那副古畫,則是戚承雪所作的初見。
他的生辰,他送了他這樣一件大禮。
他不敢想像,戚承雪找到他時,看到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時是什麼感覺。
他從二十萬的屍體中將他救出來,自以為看到曙光,卻沒想到幾年後,這個人又成了一具屍體。
紀沅眼前出現了模糊的畫面,似乎看到那少年用手一點一點的摸著他的衣襟,摸到了溫熱的血液,他死寂的瞳孔散發著迷茫與不安。
接著,少年摸到了他喉嚨上的利箭,他渾身一震,嘴唇頓時慘白無比,顫抖著,雙手輕輕地在他血淋淋脆弱的脖子上摸了許多遍,仿佛要確認什麼。
他確認他已經死了,摸過他的脖子,探過他的呼吸,他的身體冷的如同一塊冰雕,少年用力地將他抱在懷中,嘶聲力竭、嚎啕大哭起來。
十二月七日,是他的生日。
寶宗六十一年,沒等來他一句「生辰快樂」,這一生也沒等到他一句「心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