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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玉紗心裡有些憐惜,猶豫了片刻,不抱希望地問:「我瞧著他像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太醫治不了心病麼?」
壽全福又看了窗外一眼,扭頭凝視著簡玉紗說:「也不怕告訴姑娘,主子的心病,沒得治了。除非主子的養母再活過來……」
簡玉紗放下茶杯,洗耳恭聽。
壽全福兩眼望天,眼裡流露出對主子的同情,緩緩道:「主子是冷宮裡長大的,人盡皆知。不過旁人不知道,冷宮的那位,不發病的時候對主子極好,主子幼年就是她照顧大的,在主子心裡,她才是唯一的娘。後來主子被先帝找到,定然要離開冷宮的。主子小時候就聰明,他跟先帝說,娘出冷宮,他才出冷宮。但當時接主子出宮的是現太后,冷宮的事,也由太后做主,太后答應了主子的請求,主子便以為他和娘親的好日子來了……」
簡玉紗憶起那一場宮廷疫症,手腳都涼了。
壽全福悽慘地笑了笑:「姑娘沒猜錯,宮裡發了一場疫病,冷宮裡的人都死了,主子傷心了許久。但主子年幼,先帝在時,就這麼一個孩子,雖然先帝待主子不算親厚,卻還算上心,太后膝下無子,待主子也還不錯,主子也就慢慢好過來了。我從那時就跟在主子身邊,我親眼看見主子是怎麼從傷心絕望、不飲不食里走出來的,主子真的把太后當做第二個母親了——假如主子在太子繼承大典那天,沒有得知真相的話。」
簡玉紗試探著說出了自己的猜想:「是太后弄死了冷宮的所有人,包括養育他長大的養母?」
壽全福重重頷首,眼眶漸漸濕潤:「太后生性善妒,冷宮的那位因常年幽居冷宮,太醫早說過,也沒幾年活頭了,根本不足為懼,但太后終究不容她,還讓冷宮的人全部給她陪了葬。主子行太子大典的那日,意外聽到了太后與宮人的談話,得知了真相,這才發了腦疾,變得暴戾無常。從此以後,主子再也不願讓人親近,也再也不信任何一個對他好的人。畢竟連母親都無法信任,這世上恐怕也沒有誰再值得讓主子信任了。」
真可憐。
簡玉紗心裡隱隱有些疼。
壽全福繼續說:「主子做太子之後,與太后之間關係便冷淡了,可幾年的母子之情,也不是說放下便能放下的。太后心狠是真的,對主子的好也是真的。主子到底是輸在了心軟上,先帝去後,主子也還算善待太后,一直容忍太后母家種種劣行。太后卻不滿主子待她不如從前親厚。」
簡玉紗:「人心總是不足的。」
壽全福無奈道:「可不是麼。太后書讀的不多,卻實在是個『聰明』人,她養了主子幾年,最知道主子的軟弱之處。太后明知道主子怕人親近,明知道主子心裡最敏感之處便是和他養母有關之事,卻偏偏派了和主子養母長的有六分相似的嬪妃去勾.引主子。但太后不知道的是,主子夜夜夢見冷宮諸嬪妃索命,夜夜自責他害死了養母,那一張和主子養母相似的臉,根本沒讓主子產生親近之情,反而讓主子發了腦疾,弄死了人。宮裡宮外都說主子心狠手辣,奴卻覺得,心狠的是太后。
還有其他用在主子身上的下作手段,奴不說,姑娘儘管往壞了猜,絕無猜錯的。那些下作手段,害得主子腦疾頻發,名聲也越來越不好。自從姑娘出現,許是主子心思往姑娘身上分散了些,才好轉了許多。前兩個月,主子因為立後的事情與太后只見劍拔弩張,主子又夢魘睡不好。直到今天,才暢快笑了一場。」
簡玉紗憶起那日項天璟在她屋子裡小憩醒來的模樣,活似受驚的小野獸,好像睜眼就要被凶獸吃掉那般恐懼……原來都是被太后嚇的。
算起來,項天璟二十年來……壓根就沒過上幾天輕鬆日子。
壽全福起身行了個禮,和氣地笑著:「奴說些大不敬的話,姑娘不要見怪。我們做奴婢的,雖然常常貼身伺候,但在主子眼裡,奴婢們只是忠於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而不是忠於主子本身,主子用慣了我們,可我們卻不算是主子的親人,姑娘在主子的眼裡才是親近的人。主子已經被親人拋棄夠了,經不起大折騰了,往後只能請姑娘多疼疼咱們主子。」
簡玉紗目光柔軟:「這些話,是他讓你說給我聽的?」
壽全福不答,只道:「這些話,全天下也就只有姑娘能聽。」
窗外忽然有風,簡玉紗透過窗戶看了一眼,沒關好的窗戶外,項天璟抱著陸茸,笑的不像外人口中的暴戾君王,只像一個飽讀詩書的少年郎。
簡玉紗起身,情不自禁地走到廊下,看他們玩鬧,陸茸頑皮,往小山丘上跑,陸家大郎和項天璟都追了過去,她也跟著過去。
山丘上有亭,但石台階上全是沒掃乾淨的雪,滑的很,幾人便從側面的土坡爬上去,一個接一個,大郎先去,陸茸其次,項天璟最後。
陸茸上了小山丘,朝簡玉紗大喊:「阿姐,你也來了。」
項天璟剛把手遞給大郎,聽到陸茸這麼一喊,鬆了手,從山丘上跌下來。
簡玉紗眼疾手快,跑過去攬住了項天璟,兩人一起往後仰倒,滾在了雪地里。
簡玉紗被項天璟壓在身下,他雙手護在她後腦勺,溫熱的鼻息噴在她的脖頸,淡淡的龍涎香飄在她的鼻翼,耳邊聽得他緊張又溫柔的一句:「阿姐摔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