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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洋灑灑一篇下來,幾乎用盡信紙,幸而儲崇煜字寫得小,否則一張紙必是不夠。
儲崇煜寫就,沒再看第二遍,待墨跡一干,便速速裝入竹球,讓大黑送了去。
信一出去,儲崇煜便尋了本佛經讀,他忘了關窗,冷風颳得他耳朵發白,卻渾然不知。
黃妙雲才到家不久,大黑嘴裡銜球兒,就來了。
才將吹了一路的風,黃妙雲手還是冷的,取信的時候,指尖冰涼,打開信的時候,她身子都有些冷了,這時候她是害怕收儲崇煜的信件的。
啟了信,黃妙雲一眼掃下去,這是他們通信以來,他寫過最長的信件。
黃妙雲看了第一段話,頓時心如擂鼓,儲崇煜有心悅之人了!可根據她的觀察,儲崇煜似乎並未與哪家姑娘親近過,獨獨算得上有交集的,不過是她和尤貞兒二人罷了!
信件就在眼前,答案就在下面,黃妙雲眼睛定在第一段話的最後一個字上,久久不敢挪開……儲崇煜的心悅之人……他的心悅之人……
黃妙雲心口跳動地厲害,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臉頰都鼓了起來,才敢往後掃去。
一封信讀下來,黃妙雲羞於面對儲崇煜的誇獎,隨即驚訝於他竟記得他們之間的點滴交集,和她微不足道的善意,再便是眼眶灼熱,渾身僵住不能動,心裡百轉千回,回想儲崇煜所說的種種情形,以及幻想儲崇煜在儲家的境地,她的腦子裡,只剩下「觸目驚心」幾個字。
一個十歲的孩子,究竟是受了怎樣的委屈,才至於每天夜裡無法安枕,躲在人後泣涕漣漣,早早嘗盡人間「慘愴愁悲」這四等最最最戳心搗肺的滋味。
她還以為,儲崇煜這樣孤冷的人,將來不同凡人,必然是自幼練就一身硬如磐石,堅不容摧的本事。可這世上哪裡有強大無可匹敵的人,不過是沒受盡苦楚罷了。
黃妙雲動容於儲崇煜的情真意切,她多想借他一件黃金甲,抵擋俗世對他造成的一切傷害。她也不再驚訝儲崇煜竟然記得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他的人生光芒熹微,所以一點點光和暖,便讓他心神意動。
只是信中說的是婚姻大事,黃妙雲再卻不敢糊塗。
前一世,姜心慈死之前,已經替黃妙雲定下了親事,只是姜心慈去世,黃妙雲守孝耽擱下了。後來黃家被抄家,既過了三禮,黃妙雲便算夫家人。黃懷陽企圖想盡辦法讓她暫避夫家,躲過死劫,她的夫家卻怕受到牽連,棄婚毀約,黃妙雲最後才不保家中財產,便宜了尤貞兒母女,淪落至尼姑庵中慘死。
黃妙雲雖未嫁人,卻已經經歷過一遭,不敢再將終生輕易託付。
她痴痴地捧著信……眼眸還是紅的,平心而論,她起初以為儲崇煜是十惡不赦之人,一番交往下來,卻發現他的可愛之處,倒不像從前那麼怕恐懼他,甚至有些同情和好感。
佛說有因才有果,儲崇煜在儲家或許衣食是足夠的,精神卻飽受折磨,黃妙雲忍不住為他開脫,將來或許有他弒兄的一日,必定事出有因,且未必是他一個人的緣故。
若要論起男女之間的喜歡,黃妙雲轉眸就看見中秋夜裡儲崇煜送的花魁燈,她不免笑了起來,不過幾個月餅,竟換他一個花魁燈……
黃妙雲正不知如何回復,留香慌慌張張跑進來,跌了一跤,吐詞不清道:「姑娘,姑娘,不得了了!夫、夫發發發發發病了!」
「什麼?!怎麼回事?!」黃妙雲從塌上驚坐起,匆忙將信塞進懷裡,腳下虛軟地打著帘子往外去,一面走一面擰緊了眉頭問:「究竟怎麼回事?!」
留香臉色慘白,道:「夫人在園子裡散步,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發病了,當時園子裡的丫鬟婆子正在澆水,甬道上還有掃地的粗使婆子……二門上離得近的門房和小丫鬟也都趕過去瞧見了。」
黃妙雲雙腿一軟,險些摔倒,姜心慈病後從不示人,如今她發病的樣子被那麼多人瞧見,若傳了出去,姜心慈和黃懷陽,以後如何面對旁人非議,黃懷陽不過聲譽上有些影響,可姜心慈更無法面見旁人了。
五草神醫說了,姜心慈的病最受不得刺激,黃妙雲掐算著日子,離前一世母親去世的時候還有些日子,她還以為一切都在好轉,明明一起都在好轉……早知便該叮囑胡媽媽,不許母親出箬蘭院便好。
黃妙雲趕去的時候,胡媽媽早打發了下人避開,只有胡媽媽和姜心慈兩人在內室里。
內室里,姜心慈打打砸砸,一頓亂喊,根本聽不分明言語,雙眼空虛,不聚在人身上。胡媽媽守在她身邊,攔著她,防止她傷到自己。發病的姜心慈卻似發狂的野獸一般,完全不認識人了,止不住癲狂。
黃妙雲進去的時候,姜心慈正在胡言亂語,抬手指指點點,氣度和她平日裡截然相反,也不知道她口中到底說些什麼,只依稀聽清,和姜家陳年舊事有關。
胡媽媽乍然瞧見黃妙雲,大驚失色:「姑娘,你快出去!仔細夫人傷著你!」
黃妙雲這時候哪裡肯走,跑上去死死地抱著姜心慈,在她懷中一陣嗚咽。她的母親,怎麼病成了這樣,底下的人,還不知道怎麼議論她的母親。她母親若是知道自己發病的時候這般不雅,只怕是更難受。
姜心慈忽然不能動彈,她聽到熟悉的哭聲,感受到了熟悉的擁抱,最瘋癲的時刻過去,她的心神也漸漸平靜下來,她的眼神,慢慢落到了黃妙雲的頭頂,她終於清醒了,她安靜下來,輕輕地撫摸著女兒的腦袋,閉著眼抵了上去,泣道:「……妙雲,娘是不是嚇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