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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馬車,黃敬言湊在黃妙雲跟前看個不停,像個小傻子一樣笑,一會兒說她嘴巴比平常紅,一會兒說她眉毛比平常細長……
黃妙雲本來沒打腮紅,被黃敬言鬧的臉頰緋紅,嬌嗔之間,多了一抹嫵媚。
到了太絕湖邊,兩邊族學的學生已經聚在山下落腳的長廊里,擺弄詩文。
今日來的姑娘們,則在遠處的亭子裡佯裝賞湖邊的無邊落木與天際征鴻,實則都在議論長廊里的青年才俊們,哪個長的好看,哪個才情好。
黃妙雲過去的時候,周家小娘子還沒來,她便在丫鬟放軟墊的地方坐下等著。
黃敬言從長廊底下跑過來,像個耳報神一樣傳話:「姐姐,他們在作八股文,定的題是『仁政』,拿我們學堂先生昨兒贈的青田石做的賭注呢!」
黃妙雲心裡犯嘀咕,這個題目定的也太大太難了,他們這一群人都這麼年輕,能寫出好文章嗎?
亭子裡有個年輕的小娘子塞了塊兒糕點給黃敬言,笑著說:「小郎君,你再去看看,哪幾個文章做的好,等你回來了,我還有好吃的給你。」
黃敬言捏著糕點,又跑腿兒去了。
黃妙雲遠遠瞧著,也有些好奇……不知道他來了沒有,似乎是沒來,連個影子都沒瞧見。
長廊里,諸位郎君都將自己提前寫好的文章從袖子裡掏出來,挨個地念,一圈下來,何家小郎君的文章得了第一等的讚譽。
何小郎君拿著文章,朝亭子那邊瞥了一眼,明顯像開屏的孔雀。
幾個稍遜一籌的讀書人,眼神從黃敬文身上轉到何小郎君身上,笑呵呵打趣他:「何兄今天可是有備而來,莫不是昨夜懸樑刺股有神助,才寫了這等佳作?」
何小郎君起身作揖道:「懸樑刺股是肯定的,但沒有神助,如果非說神明,大約是祖宗保佑。」
黃敬文笑呵呵說:「何兄這篇『仁政』的確做的不錯,便是拿給先生們看,也一定會受到褒獎。這塊青田石,依我看,屬於你了。」
何小郎君謙虛地說:「不敢受,還有同窗沒有念,興許後面也有佳作……」
眾人環視一圈,還有誰沒念?
好像只剩角落裡的儲崇煜了,但他在族學裡幾乎不寫文章,便是寫也都不是尚的了台面的內容,可以忽略不計。
有人道:「不必等了,都念了,何兄,今天你就是第一。」
何小郎君嘴角翹著,走到長案邊,說:「那我便卻之不……」
他剛要拿起青田石,卻叫人給摁住了,抬頭瞧去,就是儲崇煜。
何郎君臉皮薄,臉色漲紅,問道:「儲二郎君,你這是什麼意思?」
儲崇煜道:「還有我。」
何郎君審視著他,隨後一笑,好整以暇道:「行,你把文章拿出來我們瞧瞧。」
儲崇煜巋然不動,左手仍摁在青田石上,嘴裡不疾不徐念道:「民富,則君不致獨貧;民貧,則君不能獨富。有若深言君民一體之意,以止公之厚斂也。為人上者,所宜深念也……橫徵暴斂、竭澤而漁……」①
他嗓音低沉,吐字清晰,平穩而有力,有如風雨中不飄不搖極有定力的常青樹,令人嚮往且信服。
長廊里笑笑鬧鬧的聲音忽然止住,學生們全神貫注,生怕漏下一字一句。
末了,不知道從誰的口中發出一句喟嘆,何小郎君的手摁在青田石上的手,才羞愧地收了回去。
他的文章相形見絀,與儲崇煜比肩站著,簡直是自取其辱。
何小郎君頗覺顏面有失,亦有些心有不甘,幾種情緒交織之下,發出了疑問:「儲二郎君,這文章,是你做的嗎?」
儲崇煜拿著青田石,轉身走了。
踏出長廊前,他驀然朝亭子裡瞧了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只留了背影給那邊的人。
黃敬文深皺眉頭,盯著他的背影,仿佛從未認識過與他同窗多年的儲崇煜。
在議論紛紛之中,他站出來說道:「此等文章,只應天上有,抄是抄不來的。」
有人說:「……我看是神仙託夢,儲崇煜怎麼做得出這樣的文章。」
黃敬言也懵了,他不知道儲崇煜的文章多麼精妙,只是看大家艷羨膜拜的樣子,就像見到狀元一樣。
那他就當是聽了狀元文章。
黃敬言搶著背了二三句,一路狂奔到亭子裡,給大家傳話:「儲家二郎君文章做的最好!他贏了青田石!」
亭子裡的姑娘們都感到意外,七嘴八舌說了起來,儲崇煜怎麼會來文會,又怎麼會當眾做文章,還做的那麼好……
小娘子們催著黃敬言學幾句,讓她們也開開眼。
黃敬言醞釀了半天:「呃……呃……民、民……」半晌,才撓頭說:「哎呀,反正他得了青田石,大家都說他做的好。」
長廊里的郎君們散了,準備去湖邊遊玩,亭子裡的小娘子們則結伴往山上去。
黃敬言回到黃妙雲身邊,說:「姐姐,崇煜表哥就是文章做的好嘛!」
黃妙雲拉回視線,不再看儲崇煜剛才消失的地方,抿唇輕點頭,說:「我知道……」
他有這個能力。
只是她不知道,他蟄伏多年,為什麼今天突然跑出來露鋒芒,他不怕引起儲家人的忌憚嗎。
他臨走前,又為什麼朝這邊看一眼,他看見她了麼,還是說他今天就是為了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