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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心歡擺擺手,叫她們把盤子收下去,省得眼見心煩,懨懨地躺在榻上,忽聞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連忙撐著身子坐起來,驚喜道:「舅舅,您又來了?」
溫庭容的腳步聲和別人的不一樣,又輕又緩,是以李心歡總能輕鬆辨出來。
溫庭容穿著一襲銀色暗紋直裰,兩手擱在後面,背著光從隔扇外走進來,遮擋住半片日光,他整個輪廓都顯得深了,昂藏七尺,丰標不凡。李心歡暗想,難怪錢尚書的女兒要喜歡自家舅舅了。
溫庭容已經走到李心歡面前,狹長的雙目盯著她道:「發什麼呆呢?」
啊了一聲,李心歡回過神來道:「舅舅,父親可說什麼了?」
溫庭容答:「沒什麼,不過是跟我說了今年科舉的試題。」
李心歡琥珀色的眸子一動,刻意轉移話題道:「看來父親還不曉得我受傷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又悄聲道:「千萬別叫父親曉得,他可沒有母親那麼好敷衍,叫他知道了堂姐就慘了。」
溫庭容彈了彈她的腦門,這小丫頭鬼心思真多,還知道李拂念面相和善,脾氣雖好,卻比朱素素難哄騙。盯著李心歡的腳看了看,他道:「左右你腳也快好了,也不怕瞞不住了。」
李心歡看著溫庭容受傷的手臂,紗布已經拆了,只剩下一條彎曲的肉粉色小蟲盤在他的手臂上,有些觸目驚心。
溫庭容順著外甥女的視線看過去,扯了扯袖子,把傷疤遮住。這傷痕太醜了,不該叫她看見。
李心歡抬頭看著溫庭容請求道:「舅舅,我也想學台閣體,既然你的手好了,能不能教教我?」
溫庭容語氣冷淡了些:「你又不考科舉,學來做甚?況且你的隸書已經寫得很好了。」
無意識地揪著耳垂,李心歡有點落寞道:「父親母親都會,舅舅也會,只有我一個人不會,好孤單。」
溫庭容探究著李心歡乾淨澄澈的眸子,仔細想了想,聽她這麼一說,這小丫頭好像是落單了。
李心歡捂著受傷的腳踝,扯著溫庭容的袖子小聲道:「舅舅……您就答應教教我,好不好?」
溫庭容想,外甥女怎麼說也是為自己而受傷的,應她一次也無妨,便妥協道:「我教你就是。」
李心歡暗喜,自己擇好了日子,道:「那我明日就去,舅舅等我!」
溫庭容走後,李心歡就去庫房裡親自挑選了一支新的順手的湖筆,開了筆,興奮地等待著明天的到來。
隔日大清早,李心歡就梳洗好,早飯也沒吃,就帶著筆往幽篁居去了。
溫庭容一向早起,李心歡來的時候,他已經鍛鍊出了一身的汗,得知外甥女也沒吃早飯,便叫碧梧和翠竹兩個去廚房多準備一碗碧粳粥,一碟糟瓜茄、胡蘿蔔鮓和蝴蝶卷子來,小外甥女愛吃這些。
李心歡穿著四季蘭緙絲褙子,配淡雪白挑線裙,脖子上戴著半粒花生大小的瑪瑙一顆,邊上陪襯幾顆翡翠玉珠,不施粉黛,清新可愛,端端正正地坐在明間飯桌上,等著舅舅洗乾淨身上的汗,一道用飯。
約莫一刻鐘的時間,溫庭容就從淨房出來了,換了身乾淨的衣裳,也坐在椅子上,接著小丫鬟就抬著描花的屜子進來,把飯菜都擺了上來。
李家人吃飯都很守規矩,食不言寢不語。只偶有碗筷碰撞的聲音,或是溫庭容給李心歡夾菜,一頓飯無聲無息就吃完了。
李心歡就急著要去練字,溫庭容喊住她道:「你才剛吃完,先歇會兒。」
李心歡去院子裡的小竹林里走了一圈,溫庭容在房裡坐著喝了杯茶,過了一會兒舅甥兩個才開始在書房練字。
溫庭容親自替李心歡鋪了宣紙,拿玉石鎮紙颳了一遍再壓著,把水中丞里的水往澄泥硯台里倒,拿已經用了大半的繪有竹紋墨條研墨,墨條另一面用塗金寫著「虛心竹」三個字。
研好了墨,溫庭容從筆架上挑選了一隻寫小楷的筆,舔了墨一邊落筆一邊道:「台閣體講究的是黑、密、方、緊,雖方正光潔但拘謹刻板,你性格活潑,只學其形,不求神似就行了。」
撇撇嘴,李心歡對於「性格活潑」的評價十分費解,這四字從舅舅嘴裡說出來也不知是褒還是貶。
溫庭容在紙上寫了「平心靜氣」,讓李心歡去臨摹。
初臨時,李心歡總不得其形,很難把隸書的影子去掉,字體整體看起來還是扁平,追求上下對稱,而非左右對稱,在「靜」上面體現的尤其明顯。
李心歡寫了好幾遍,才捏著毛筆朝溫庭容看了一眼。溫庭容只瞟了一眼紙上的字,沒做聲,李心歡鼓鼓嘴便又繼續寫起來,她知道自己寫的還差遠了。
約莫寫了一個時辰,李心歡手酸的不行了,地上都是廢紙,一片狼藉,她拿著湖筆揉了揉手腕。
溫庭容抽出李心歡手中的筆,道:「去喝點水休息一下。」
碧梧在外面聽差,聽見聲音忙進來倒水給李心歡。李心歡咕嚕咕嚕喝了好大一口,要不是舅舅提醒,她還真不知道自己渴了。
連喝了兩杯水,李心歡給溫庭容也倒了一杯。
溫庭容接了杯子喝了,不冷不熱道:「今日練的夠了,回去休息吧。」
李心歡盯著快用完的墨條,點點頭道:「那筆就放在舅舅這裡,明日我再來。」
「嗯」了一聲,溫庭容又繼續開始快速地在紙上寫東西,桌子的另一邊也都是他的書稿,整整齊齊地碼在旁邊,規範整潔的台閣體十分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