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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宋良閣也送盧家兄弟南下,他們去了香港,他留在廣州一帶,就撞見過杜先生。李存異也是宋良閣的師公,因欒老與李存異師徒親近,作為徒孫,宋良閣在京津一帶的時候常去李存異家吃飯,李存異沒少指點過他。
宋良閣自然輕而易舉就識破了杜先生,私下要跟他比一比。
宋良閣只比杜大一兩歲,很自傲。他也是叛出師門,卻是因為他殺性大。
他本意下打傷打死杜先生,省的姓杜的再招搖撞騙。
一交手,卻發現杜先生雖然沒跟名師學過,自己琢磨的竟也水平絕不低,二人打了個差不多的平手,各自都沒多說什麼就散了。
杜先生還以為宋良閣也會在廣東一帶成名,但那時候宋良閣已經結婚,他妻子喜歡蘇州,便帶著剛出生的女兒,一家人搬去了蘇州住。在杜眼裡,作為男人,在武林揚名或者是有體面的身份比什麼都重要,家人應該是幫助自己完成這個目標的人。
但宋良閣是賺點錢夠家裡生活,就恨不得天天跟一家人泡在一起的性子。再加上盧家求他辦事,每次都給驚人的酬勞,他基本一年出門三趟,就夠家裡過的極為富足了。
因此明明都是一派師門,北拳南下的武師,也都在一個圈內認識些差不多的政界人物,竟後來多年都沒再見過。
宋良閣低頭穿針引線,道:「你知道的,咱們水平差不多,既然你也敵不過,就讓我去送死?」
杜先生開始受不住了,臉上更加汗涔涔,他手不作痕跡的捂著腰側,道:「我這些年,並沒有太多機會找人交手,見不到高手,就難提升。再加上我也只能求你,你若是也不願去,那就讓我身敗名裂,也無所謂。」
陳青亭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坐到江水眠在的沙發上,把茶杯遞給她。
宋良閣轉頭,看見陳青亭和江水眠說悄悄話,刀一樣的眼神恨不得把陳青亭給片了。
杜先生咳了咳,他回頭。
宋良閣:「我會去的。只是我不比拳。只比兵器。」
杜先生屏息:「南北不少人物都在,不少人都想看,比兵器容易見血——」
宋良閣:「到時候去了,他們會同意的。」
杜先生沉默了一會兒,想著欒老是宋良閣的師父,或許能答應吧,便沒再插嘴。
武人有不少遠離紛爭的,但大多數時候還是活在圈子之中,時常交手見面。杜先生與北方武林遠隔許多年,遇見宋良閣這個肯跟他說話的,竟想多說幾句:「宋小姐多大了?多年前我只聽說過你有個閨女,還未曾見過。」
宋良閣:「不是宋小姐。她姓江。是我……徒弟。」
江水眠喝茶不語。
杜先生驚愕:「江小姐也是習武的。可形意門,傳男不傳女,教教女兒大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教女徒弟,就是大忌啊。」
宋良閣:「我又不是形意門門人,管這些?」
杜先生嘆了口氣:「倒也是。你能找到好徒兒,我卻難。已入民國,自打武術變成了國術,人人都想學。人人還都想學厲害的,速成的,六十人的刀口下進進出出的。找個徒兒,今日叛了,明日懶了。難。竟覺得對我師父當年也沒那麼恨了。」
宋良閣:「我也不恨,就是爭那口氣。」
兩個命運有幾分相似的武人竟端著紅棗枸杞茶,跟喝悶酒似的嘆氣起來。
江水眠忍不住插嘴:「你看他那臉色。明明受傷了,卻一直不說。快送他去醫院吧。在別人這兒鬧出人命,我還不知道要被許媽怎麼嘮叨。」
宋良閣對杜先生道:「你走吧,這事兒我同意了。這幾日我會留在上海。」
杜先生點頭,撐著桌子起身,才走到樓梯邊,只聽得咕咚一聲,扎了下去,連帶著那根鐵拐杖,砸的地板劈里啪啦作響,滾到一樓,將從廚房出來的許媽嚇得扯著嗓子叫起來:「姓宋的!你又要殺人了是吧!在娃娃們呆的地方動手是不是!」
宋良閣把圍巾扔給江水眠,走下樓去,扛起了杜先生,推開了門:「我送他去醫院。」
陳青亭趴在樓上觀望,宋良閣想起要捎話來,轉頭道:「小青子,老陳身子最近不大好。你忙完了這幾天,回去看看。」
江水眠從二樓窗戶往外看,他不會開車,只能將杜先生往馬背上一扔,上馬,順著街往四明醫院去了。
陳青亭不安起來了:「到底怎樣的不好,要不這幾日我就回蘇州去吧。」
樓下有些比他年歲大的角兒上來:「班主身子不好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次南北和會,你也要上大戲台,當名角兒的好機會啊。再說了,若真是成了名,咱們班子能多得了錢,班主也高興,咱們便回去接他來上海治病!」
陳青亭猶猶豫豫被說服了。也確實是他定下了演出,若是突然離開,怕是以後都沒法在圈子裡混了。
這個周末,大雪肆虐,周一開始上課,江水眠沒去,她去了共濟會俱樂部。
這次的南北和議是在德國總會舉辦的,共濟會俱樂部則是部分代表聚餐下榻的地方。不少報社的公車停在外頭,來來往往有記者搬著相機架子等等往裡走,說是今日算是一次私下的接受採訪,也允許記者來拍南北總代表、分代表的照片。
北方代表中自己也練刀練拳的幾位,因為陝閩問題在會議桌上仍有矛盾,幾天前,便玩笑似的提起了一句「南北比武」。那時候北拳沒有南傳,南方多是大人物小門派,少有北方那樣成群成派的。在世的知名的武技與大師基本都出自北方,南方的知名武師也大多師承北方派系。南北比武本來就沒法比得,這就是要以別的方式打人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