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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媽也有些傷感的笑了:「正是。當年燕京大學沒能去,近日卻是新建的私立南開大學來找的。今日,老爺就是想請太太送二小姐去大學一趟。二小姐這樣估計沒法講課,但南開大學寄來不知道多少封信件,也算是誠意與緣分。就算二小姐不能去授課,也該當面道謝才合適啊。」
江水眠點了點頭:「我懂了。」
她三四年前剛到盧家來的時候,就見到了徐朝雨。
那時候的她還不是現在呆呆傻傻的樣子。
江水眠到現在還記得那一天。大概是1919年六月八日前後。
她從欒老安頓給她和宋良閣的宅子出發,盧嵇接她去盧府住兩天,她離了宋良閣,頂著短髮,穿著短褂上了車。
盧嵇上車問道:「我的信你都有收到了?」
江水眠心道:是你那些廢話連篇,連北京城內怎麼賣蘿蔔都要寫半張紙的信麼?
江水眠那時候剛見他,心裡也有點莫名其妙的緊張,只憋出一個字:「嗯。」
盧嵇如同一個網聊幾年終於面基的基友,竟也說不出什麼來,像是一個叔叔跟遠親家的小朋友想強行拉近距離:「唔,那你現在是不是跟他學的很會打了。」
江水眠想了想,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宋良閣那樣接受她的沒大沒小,便轉過頭來,輕輕笑道:「還好我就學了一些。」
盧嵇摸了摸鼻樑:「嗯……你最近不要老出門,要想去哪兒,我讓人開車送你。最近世道亂的很。」
江水眠:「是因為學生運動麼?我聽說『六三』的時候,北京這邊政府抓了幾百人,鬧的事情很嚴重。」
那是1919年,五四的風剛剛刮遍中國。
盧嵇嘆氣:「這幾日天津也要鬧工人大罷工,所有人都很緊張。周梓玉都對他們捉學生的事情提出抗議,群情激奮,我只是希望別出大事。天津總商會昨日剛剛打電話到北京去……」他說到一半住了嘴。這是外頭都不知道的一件大事,竟這樣隨意的就在江水眠面前說了出來。
他轉過頭去,江水眠歪頭看著他,等他的下文。
盧嵇自打北上這幾年,一直在防。防石園裡所謂的兄弟姐妹,防保定的大小軍官,防政界租界心懷鬼胎的眾人。但他卻不必防宋良閣,防江水眠。
這是真正的自家人。
盧嵇笑了笑:「他們想說要求北京政府表態,希望他們先懲辦賣國賊,保護學生,商量後再決定要不要罷工。但是今日召開公民大會,他們怕是不會允許天津總商會有這樣商量的態度。」
江水眠點頭:「那要跟師父說,買好米麵在家裡備著。」
盧嵇笑:「不用。天津總商會會開放生活必需品的店鋪,他們都是老天津人,不會讓這裡陷入混亂。」
說著,盧嵇笑著拍了一下司機青年的肩膀,道:「小武,你從鏡里瞧了半天了。這是我朋友家的孩子,不用多想,有話就說。孫叔從商會那邊回來了?」
小武開車也到了宅院門口,停下車回頭,低聲道:「是。我爹已經跟卞蔭昌談過了。他們確認十號開始罷工,已經將告示都貼罷,通知周邊居民了。他們承諾絕不抬高價格,如有發現商戶哄抬物價,嚴懲不貸。」
江水眠微微一愣。她也看報紙,知道卞蔭昌是聯合商會總會長,盧嵇派人去見他——那盧嵇現在到底是個什麼位置?她為什麼沒怎麼在報紙上見到過他的名字?
小武垂眼,又道:「卞會長已經提出號召。拒絕中國米糧出口日本,也拒絕日本貨品流通各大地區商會。如今各大商會都已經響應了。」他面露難色,盧嵇勾唇笑了笑:「是駐津日本領事的電話打到我辦公室里去了?」
小武點頭:「是。他們想讓您聯繫徐老。要求取締現在抵制日貨的行動。」
盧嵇笑出了聲:「這個時候,他們可真願意往槍口上撞。我知道,電話先幫我壓著,說我這兩日就有空去見船津辰一郎。鎖著消息,別讓徐老接到電話。阿眠,到家了,我們下車。」
他一身西裝,卻把江水眠裝衣服和書的陰丹士林藍布袋子拎在手上,幫她打開車門。
這裡是宮北大街不遠處的一處小樓,四周喬木高大茂盛,院落雖不大,卻把磚紅色的小洋樓巧妙的掩藏其中。這裡顯得有些小了,似乎配不上盧嵇的身份,他卻並不在意,進了門道:「我最近才回來多一些,以前老在保定。不過屋裡應該收拾的都挺好的。別嫌棄。你有什麼要的東西就跟魯媽說。」
江水眠遠遠看見一個穿著寬旗袍的得體的中年女子快步走過來,帶著銀鐲子的手拿著快舊帕子,上來行禮,道:「老爺,朝雨來了。」
盧嵇皺眉:「怎麼了?是朝雨又跟姜觀吵架了?是不是姜觀動手了?你瞧著她臉上有傷麼?」
魯媽搖了搖頭:「沒有傷,可是眼睛都哭腫了。她不愛多話,也不愛出門,估計是沒辦法才來找您的。」
盧嵇大步往小樓內走,江水眠跟著他,推開一樓的大門進了客廳,就看見沙發上一個白皙的美人坐在沙發上。她穿著寬袖的褂襖裙,膚若凝脂,微微的肉感讓她看起來手仿若無骨的白玉。
她就像歐洲畫作里羞澀豐腴的維納斯。
她轉過臉來,眼睛下卻紅腫著。臥蠶兜滿雨水,睫毛也未乾。膝上擺著一本薄書,是彙編匯校的人間詞話。她放下書站起身來,勉力笑了笑:「哥,我又要來叨擾你了。不打緊,我就坐會兒,借您幾本書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