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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在武館長大的武行人,大多跟同水平的徒弟練武,一日師父未必能給他們提點上一回,一個月未必能跟師父實練一回。而江水眠每日的飯後,早晨,陽光不刺眼的午後,她都有南北最頂尖的武師、實戰最可靠的師父陪練,一練就是數年。
她見刀來刀往見的多了,雖然只有這一次,是對手想治她於死地。
江水眠覺得自己是不算辜負了宋良閣這些年掏心掏肺的教導,她留下了他們的性命,一條沒少,就只是自保這件事,她沒能做好。
江水眠覺得自己應該沒有被扎到要命的器官,只是血流的很多,她一身的汗像是把人體內能擠出的水分都擠了出來,再也動彈不得,血混著汗從袖口褲腿里流下去,她扶著黃包車的車架想站穩,兩條腿卻發軟,跌坐在地,艱難的吐著氣倚著車輪子坐著。
黃包車師傅被滅了口,讓人連捅三刀,橫死在幾步遠的地方,臉朝下趴在一灘黑血里,月光盈盈,照在地面大大小小的幾處血泊上,竟映出幾分藍白的月光,像是黑夜雨後的水窪。
她坐了一會兒,喘了一會兒,並沒有人往這邊來走。
江水眠頭暈眼花,卻並不覺得自己真的會死在這條街上。她剛剛打的這麼狼狽又這麼精彩,該求幾句宋良閣的誇獎。
而且,她也算是體會了一把被活人逼成紅鬼的事兒,這份心境,也該倚在宋良閣臂彎里,一遍裝疼裝病喝著粥,一邊跟他細細的說道。
江水眠瞧了一眼黃包車的車架頂上掛著的煤油燈,她心知在這兒等著那要有幾萬分的幸運,才能在失血過多之前遇見人。她艱難的撐起身子來,踩著黃包車車架上掛的踩腳凳,把煤油燈摘下來。車把手上兜了個裁剪過的肥料袋子,她伸手摸了摸,裡頭果然有一瓶備用的煤油。
她把煤油倒在車墊車棚上,然後將那玻璃燈罩的煤油燈,用力砸碎在車身上。
一瞬間,一點火光遇見煤油,猛烈的燃燒了起來,帶著刺鼻的氣味和濃煙,轉瞬間火舌竄的比人高,舔遍了車身。
老城區少有點燈,有光本就顯眼,再加上天氣乾燥,小心火燭防止火災,也都是各家心裡清楚的。聞見煙味,遠遠看見火光,不少人從街巷裡跑了出來,靠近那劇烈燃燒的黃包車想要一探究竟。不知是誰先發現了外圍的屍體,緊接著就有人看見坐在火光邊的江水眠。
她失血到兩隻手冰涼,兩隻手伸向火光取暖,轉頭看見街巷裡走出來圍觀的人,像是山林里烤火的獵人,身邊擺著今日的獵物,聲音輕的發飄,淡定道:「誰能送我去英租的倫敦會施醫院。到了那裡,必有重謝。」
三天之後,程永安和徒弟們在自家院子裡,為天津博物館開幕的展覽大會做準備,這次欒老出了不少力氣,四處逢源也求資源,不但有天津當地政要協助,更天南海北聯繫了三百餘位武術家來津。程永安原先在天津也是數得上的人物,他手底下的徒弟自然要有表演和比武,他正在訓練手底下徒弟,宋良閣衝進來。
沒有多的話,就是要跟程永安比一場。
程永安心裡並不太吃驚,他派人把七八具屍體拖回來,心裡就知道有這麼一天了。他就提出了一點,當日就可以比,只是要立下生死狀。
其實生死狀這種東西,在天津的武林,更像是個噱頭。說白了就是不少民眾都覺得看武林宗師表演比劃沒什麼意思,可萬一要真有什麼世仇,要來一場拼上命的比試,再立個生死狀,那天津報紙三天以內的頭條都是這件事。
立下生死狀後,真的出人命的只是極少數。大多都是受了傷能判輸贏了就停手,只是輸了的人再也沒臉在道上混了。
宋良閣在這份熱乎的生死狀上歪歪扭扭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程永安的徒弟正在騰地方,程永安住的地方比較像南方的庭院,平整的院子四周都是兩層的小樓,木造的廊柱。
幾個程永安的大徒弟遠遠的站在主屋裡,姿態靜默的望著。
宋良閣拿了把細長的苗刀,站在場中,對程永安輕聲道:「對我而言,生死狀的意思就是,我們中只有一個人能活著走出這座院子。」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一小段回到過去,下一章中段估計就結束。下一章也寫不到老宋斷腿。
老宋下一章會很帥。最近很忙,估計寫不動燒腦情節了,這個劇情過去之後,就估計都是無腦的感情戲了哈哈哈。
第47章
程永安愣了一下, 望向雙手拿刀的宋良閣,他雙膝微曲腰身下沉, 那張表情寡淡的臉是那雙眼的陪襯,瞳孔像是射來黑色的光, 那是看死人的表情。程永安心底竟然犯憷。
宋良閣就像是戰場上滿臉是血爬起來拿起長刀的士兵。
頭盔沾土, 一身破甲, 卻在黃沙與黑煙的旋風中, 橫起刀來,死盯著遠處騎馬而來精甲強兵的敵人。
他喝了一聲,摒棄那些擰力攥勁的步伐, 忘掉劈鑽崩炮的本法, 只是義無反顧,只余鋒芒的揚刀朝他而去。
程永安一時恍惚,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站在這座高價買下雕樑畫棟的院子裡, 還是在形意門傳說中的祖師爺岳飛曾百戰踏過的沙場上。他後退兩步,想要盡力抵擋,卻只聽著一聲刀劍相擊的脆響,手上傳來一陣發麻。他的本能告訴他自己, 這一招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