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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媽喊著「小青子」尋過來,拽起蹲在地上的陳青亭,抬頭望了一眼,驚愕:「紅……宋良閣?」
宋良閣抱著江水眠轉過身來,淡淡的眉毛蹙了一下:「許媽?」
許媽嚇得臉色發白,倒退了半步,護著小青子:「你回來了——」
江水眠耳尖的聽見她低聲罵了一句:「天殺的……姓宋的……」
以宋良閣的耳聰目明不可能沒聽見。
江水眠好奇的看向宋良閣,他好像說自己以前在蘇州住過幾年。
宋良閣瞥了她一眼:「我回家罷了。」
許媽如見厲鬼,半天說不出話來,哆哆嗦嗦:「你、你要是讓別人知道你回來了,他們非——非砍了你的頭不可!」
宋良閣笑了笑:「能砍了我的人早死了。眠眠,跟人家打招呼。」
許媽看見江水眠,臉色僵了僵:「這誰?」
宋良閣微微抬下巴:「我閨女。」
許媽脫口而出:「你閨女不早就——」
她不敢再說了,逃也似的拉著小青子跑走。陳青亭問她,她只反反覆覆念叨什麼「惡鬼」「遭報應」之類的話,他轉過臉去,正看著宋良閣捧著那女孩兒要她騎在他肩上,那女孩兒笑了笑,手指勾著他頭髮,低聲和他說話。
惡鬼會有這樣的面相?會養出這樣的閨女?
過了七八日,他就再見到江水眠了。
他腦子不好使,總背不住詞,今天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唱到一半忘了詞,再加上有人告狀說他小偷小摸,班主氣急,拿藤條打了他屁股。藤條還不如棍子,打了之後彈好幾下,更疼。但班主終究捨不得下狠手,輕輕幾下,不至於皮開肉綻,要淤青紫腫好幾天。
班主還是心疼,給他歇了幾天。許媽看屋裡悶熱,就支著一張藤床,把他搬到外頭來,屁股上抹了藥,褲子褪到膝蓋。老草藥黏黏糊糊的蓋在屁股上一層,他羞的厲害,不肯光著屁股趴在藤床上,只得在屁股上蓋了一塊兒他唱戲用的舊帕子。
他趴了沒一會兒,就聽見書上傳來幾聲嗤笑。
陳青亭艱難的仰頭,就看見院子裡的大松樹上坐著那個白淨丫頭。
松樹好爬,她斜著眼瞧他。
陳青亭又激動又有點害怕,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江水眠學了好一陣子蘇州話,懂了點,道:「你們唱戲咿咿呀呀真吵,影響我看書了,我過來瞧瞧。」
她從樹上慢悠悠下來,幾次因為腿短差點沒夠著落腳的樹枝。
她走近陳青亭,他想起來自己光著屁股,喊道:「你不許過來。」
江水眠一把掀開帕子,嘖嘖兩聲:「屁股跟兩個圓茄子似的。」
陳青亭疼的動不了,臉紅著:「你、你走開!」
江水眠這幾天無聊的快冒煙了,看他有趣,道:「你討厭蟲子麼?」
陳青亭那時候還老實:「嗯。噁心又嚇人。」
江水眠笑了。
等到江水眠把捉過來的第三隻知了放在他臉上的時候,陳青亭已經嚎啕大哭了。哭的帶花腔,抓著藤床,屁股打顫,張嘴就變著花樣的罵起來:「你走開!你拿開——你這麼壞!以後鞋裡趴老鼠,湯里下蜣螂!」
她有些尷尬:「哭什麼?唉,我也真無聊,在這兒欺負小孩兒有什麼意思。」
她扔掉陳青亭臉邊的死知了,就要順著松樹爬回去。
陳青亭眼淚巴巴:「你別走啊。」
江水眠回頭:「你丫還挺欠的啊。被欺負上癮了是吧。」
陳青亭:「我在這兒趴著快無聊死了。你跟我說說話啊。你住哪裡呀?怎麼過來的呀?」
江水眠坐在樹上,打發時間道:「隔壁。旁邊的大院。這大松樹有幾根枝子靠著我們那兒。你叫小青子?」
陳青亭一本正經:「我叫陳青亭,青山的青,滄浪亭的亭。」
江水眠一愣。她以為唱戲的孩子都是苦孩子,也就有些「小紅子」「小綠子」的名兒。
陳青亭:「我跟班主姓。他給我起的名。你別走。我唱戲給你聽。」
他生怕江水眠走了沒人跟他玩,說罷,自顧自的撅著屁股趴在藤床上唱。
江水眠不懂戲,也一向不太能欣賞,卻天然覺得好聽。他一場戲,臉上神色都變得煥發,只是忽然卡殼,他頓了頓,又大哭起來。
陳青亭:「嗚啊啊啊我好笨我為什麼還記不清詞!」
哭的撕心裂肺,一樹的知了嚇得沒了聲。
江水眠:……莫不真是個傻子。
陳青亭還在嚎:「嗚嗚嗚你、你看起來好聰明的,你能不能幫幫我。」
江水眠覺得自己慢吞吞從樹上下來,撓了撓腦袋:「……你用白話說一遍,我先記住,等你忘詞了我提醒你。」
待到夜裡,老班主心裡不忍到屋裡來瞧他的時候,許媽正在給他換藥。換藥有點疼,他淚汪汪的咬著蕎麥殼枕頭,老班主說老也就不到四十,白淨無須,丹鳳眼,個子不高,看起來傲氣的很,以前也是唱了好多年。
陳班主平日跟個仙兒似的深居簡出,滿屋的孩子,他對陳青亭最上心,引來戲班不少同齡孩子的妒忌。他道:「你笨也沒事兒。你第二次跑去廚房裡偷雞摸狗,才是我要打你的原因。再一再二不再三,下一次我再看你偷拿一點兒東西,就是一個雞蛋,一個包子,我都將你直接扭送到官府去。他們到時候夾斷你的手指,把你掉在樹上打,你也莫要喊我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