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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能抓住江武帆,自然有的是辦法屈打成招,再利用已經到手的江水眠,江武帆肯定會低頭,願意幫今村去咬那位政敵。只是怕陷入這種泥沼,就算是江武帆順了今村的意思,出來之後,也不會再有活路。
而他要是死了,今村就沒有辦法『誣陷』,他的政敵也可以不被千夫所指。
果然,今村道:「批捕的事情是交給我們的,而且我們手裡早有一些江武帆和他們之前聯繫的證據,裡頭有『毀盧』的字眼,我們更是能把這件事,通過司法手段,準確無誤的指認那一派頭上!」
歸案的都不是真正的兇手,這也算通過司法手段麼?
盧嵇笑:「那我問先生,可有真正的證據指向那主事人。還是先生也只不過是猜測,或者是從利益角度分析,認為兄長應該是被那一派刺殺的。」
今村聲音頓了頓,反倒直言:「如果不是他,那為何在江武帆夫婦逃走期間,他會一路協助逃到那麼遠去,然後避免任何聯繫。如果不是他,為何江武帆發現事情鬧大,甩脫不了追殺,竟然敢反過來回上海,用自身被抓的可能性,威脅那主事人。而且主事人若是問心無愧,又怎麼可能這麼著急送他去日本。」
盧嵇笑了笑,沒說話。
他覺得今村這話實在可笑。一頭髒水要潑到頭上,誰都會躲,躲了還要被潑髒水的人罵——你要是問心無愧,怎麼會躲呢?
南方有多少光偉人物因為有刺殺政敵的前科,至今只要有刺殺案就被聯想上,黨內會內噤若寒蟬,一個字也不敢提。這另一派想要規避,想要讓之人江武帆為兇手的計劃落空,也是政客正常的危機處理。
這說法可笑了。
今村先生是個怎麼樣的人?
以盧嵇的了解,他是個中西互通,有儒家氣質的人。多年以來,識大體有氣度,多少次會內的分裂都是他拼命團聚起來的,性格溫和,任勞任怨。
是個苦口婆心,舊衣著身的當世君子。
這話,從今村口中說出來,並不使得盧嵇對他失望,而是對這世道有點失望。
他是當世無幾的有義有能有勇之人,他也對這件事用「政治」的角度來看,可想旁人。
盧嵇忽然覺得渾身發軟,好似剛剛江武帆的血並沒有濺空,而是濕熱的淋了他一頭臉。他無力說話,成了一截被燒空了的灰色菸灰,直挺挺的立著,終於在這時候,熄了火,斷倒下去。
多少次他確認,很多人都信誓旦旦的告訴他江武帆才是真正的兇手。
誰殺的他哥哥,這件事情早已不再重要了。
與去年被殺的許許多多的政界人物一樣,他哥哥的事情能在幾篇悼文刊登後還被人追查,也只不過因為,很多人都想利用這件事情。
今天這個倒那個,冠冕堂皇;明日那個反這個,證據灼灼。
今村反倒認為他沒有長遠目光,有些敗事。
盧嵇太陽穴跳得發疼,他心底有埋在菸灰下的悶火發不出來,卻也知道,整件事情在他這個「狹隘」角度和今村的「政治」角度看來,完完全全是兩個模樣。
而他哥哥學成歸來,一腔熱血。就是撲在這樣的民國上,死在這樣的政局裡。
這個民國不會好了。
半晌屋內都沒有聲音,江水眠耐不住,微微拉開一點門縫。
今村在屋內踱步許久,沒說話。
宋良閣兩腳搭在茶几上,閉著眼睛好像睡覺,忽然開口:「真正殺了盧峰的人是誰,給我一張船票,我可以去日本殺了他。」
今村回過頭來,有一種看江湖人、看意氣用事的孩子一樣的眼光,瞥了宋良閣一眼:「就算你到了日本能找到人,還把那兩個人帶回了上海,因那兩個人身份低微,都是臨時找來的落魄軍人,也查不到、撼動不了真正的主使。為什麼非是江武帆不可,就是因為他的身份,和一些他經手的書信電報,能讓我們徹查那位主使者。唉,算了,雖然江武帆死了,但我們也可以連帶江武帆的死,都好說成是他派人殺人滅口。」
盧嵇確實年輕,他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搖了搖頭。
盧嵇:「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怕是就算我們不殺江武帆,江武帆也不可能活著登上明天早晨的船。」
今村並不吃驚,換了話題:「煥初,你之後打算怎麼辦?英國那邊你休學一年,還會回去麼?還是打算留下來,我們這裡總有位置要留給你這樣的青年。」
盧嵇沒說話。
在盧峰十九歲的時候,帶著他和母親一同離開了北京,宋良閣沿路護送,回到他外公所在的香港。為表決裂甚至兄弟二人改為了母姓。
外公是香港富商,外婆是英國人,經商範圍與英港船舶有些關係。盧峰二十歲不到去英國讀書,進修海軍學校。光緒三十年三十一年期間匯錢給逸仙先生,請他去歐洲的一眾官費留歐生中,就有盧峰。
盧峰家中有錢,且外公支持起義,給當時異常缺錢的會內提供了相當多的資金。盧峰也在清末回國,參與過煙臺海校建設,任過艦長,做了薩鎮冰的參謀長,四年前載洵與薩鎮冰前往英國考察海軍,就是他全程做的翻譯,向英國訂購2艘巡洋艦就也有盧家的幫助。
在革命期間,武昌起義,盧峰密謀協同,立下功勞。他以二十五歲的年紀擔任了要職,卻又在半年後,隨著總統易位,首都調換而調任至教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