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宋星遙掩唇清嗽一聲,偏了頭看自家哥哥:「據我所知,當年林公替大安朝立下汗馬功勞,那時還未遷都長安,太/祖帝便將位於尚善坊,毗鄰洛水的一處園子賜給林公。如今那園子就是林家在洛陽的別苑,比起咱們家可不止大了一倍,風光景致也好了不知多少,人家怎就沒有府邸了?」最後這一句,她卻是望著林宴說的。
宋夢馳被她說得一滯,俞方二人也同時怔住——林家在洛陽有園子?他們怎麼都沒聽說過?
宋星遙這話也說得耐人尋味,隱有逐客之意。
「園子是有,不過家中已經幾年沒回洛陽住過,園中只留幾個看院的老人,若要落腳少不得要勞師動眾一番,自然也比不得府上處處妥貼,所以只能厚顏上門打擾。」林宴拱手道,三言兩語拆解宋星遙的招式和宋夢馳的尷尬。
「清霄兄說得哪裡話,是舍妹不懂事,冒犯你了。」宋夢馳有些惱怒,氣妹妹說話不識大體。
「我就是好奇那個園子,小時候路過常想進去瞅個究竟,如今好容易見到主人,想著能沾光進去玩兒。」宋星遙眨眼笑開,露出些微孩子氣,叫人惱不起來。
「六娘子若想去隨時都可以,裡頭有片桂林,現在應該是開花了。」林宴開口就應允了。
「你也說園子久無人住已然荒廢,若要進去少不得勞師動眾,還是算了。都是小時候的念想,如今大了也無甚興趣。」宋星遙眼珠溜溜一轉,不在這個問題上與他糾纏,施施然行了個禮,道,「多謝林公子費心備下的禮,改天再釣兩尾活鱸招待你們,今日就不耽誤諸位了,我先告辭。」
語畢她命人抱起木箱,轉身就離,半眼都不多給。
待她走遠,方遇清才若有所思道:「真是稀罕,居然遇上個不賣你帳的小娘子。」
林宴不語,俞深卻「哼」了聲,似有不同見解,等宋夢馳引著幾人往走時,才在方遇清身邊低聲道:「不過欲擒故縱的小伎倆罷了。」
「你懂什麼?」方遇清冷笑,「她是不是欲擒故縱小爺不管,但除了林宴那母親妹妹外,你幾時見過他在一個女人身上花心思?」
這問題讓俞深閉嘴深思,方遇清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調。
這年頭,神仙也思凡了。
————
宋星遙回屋後,連灌了幾大杯茶才將茶碗重重擱回桌面,手也撐在桌邊微微發顫。
她的頭是不疼了,但到底因為與林宴重逢而心生波瀾,這波瀾不為顧念舊情,而是她想不明白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當初她留在長安固然因為頭疾,但深究起來還是對未來根植於心的恐懼,對入長安、遇林宴這兩件事,有著本能的抵抗,所以在洛陽逗留數月。如今眼見心態已經調整妥當,入京的準備也已差不多,她本安心等著宋夢馳來接自己入長安,可先遇裴遠,再逢林宴,舊人一個接一個登場,完全打亂她的陣腳。
遇上裴遠尚可稱之為意外,因他的確是在這個時間出現在洛陽,與記憶無差,可林宴呢?他剛從終南山回京沒幾個月,這時該在禁中當差,好端端怎會突然跑來遊覽洛陽,騙鬼呢?
上輩子她父親因著兵部的差使出錯,被流放嶺南,母親也隨其同赴嶺南,宋夢馳回了洛陽老家,只剩她與姐姐在長安。那年恰逢祖母病重,她好說歹說求了他數次,讓他陪自己回趟洛陽看望祖母與阿兄,他都沒點過頭。洛陽老宅,在他們相識的十年內,他一次都沒來過。
宋星遙攥緊拳,她本能地察覺到不對——林宴幫她阿兄不對,林宴出現在洛陽不對,還有林宴的眼神……
這趟相逢,他雖聲色未動,可目光卻有些驚心動魄的味道。
適才她對林宴說的話是有試探之意不假,但林宴的回覆還真大出她意料。夫妻七年,她怎會不知林宴的狗脾氣?
這人年輕時因修道的關係顯出幾分仙風道骨,看上去淡漠疏離,實則內里恃才傲物,他不開口只是因為懶得應酬搭理。這樣的林宴,更接近年近而立的他,那時他游弋官場,斡旋於一幫老滑頭間,歷煉得日漸圓滑內斂。但縱是如此,他也不曾放下過身段。
他這人,太過自負。
按他的秉性,對她的出言不遜他早該甩袖離開才對,絕不會為了芝麻綠豆的小事費唇舌向她解釋,更別提投她所好送禮這事……
不對,他整個人都不對勁。
宋星遙越想越覺奇怪,恨不得把這人的皮扒開看清楚裡頭裝的是啥。
不成,她要想辦法查清楚他的目的才能安心。
第16章 試探
仲秋玩月節,月色有別於平日,懸於天際宛若銀盤,倒映入水又被風揉皺,似宋星遙眸中瀲灩風情,明亮也無情。
林宴知道,宋星遙對自己起了疑心。
她對他的戒備和疑惑都藏在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再怎麼遮掩也逃不過他這雙眼,七年夫妻不是白當的,他了解她。
此番重逢,他仿佛看到十二年前在他面前甩下和離書的女人,一紙薄頁也被她扔出擲地有聲的重量來。
是啊,他已經有十二年沒見過她了。
嘉尚十二年,一杯鴆酒了他性命,他亡於她離世後第十二載。那十二年間,他扶持幼帝,匡扶社稷,一步一步剪除太后黨羽,再斬裴遠,最終將林晚拉下高位,永囚深宮。整整十二年,林家,興於他手,亦亡於他手。那杯鴆酒他喝得心甘情願,本以為飲盡後這一生如雲煙盡散,卻不想睜眼歸來,竟是未及弱冠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