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阿海垂下頭,聽得很認真。
宋星遙深深吸口氣,方道:「不論走到哪裡,你一定一定要跟在我身邊,我只需你護我性命無憂。」
是的,她怕死,很怕很怕再死一次。
目光交匯,阿海不明白眼前這個養尊處優的小娘子眼中為何會有那麼深的恐懼,像藏著巨大危險的深海。他怔了怔,很快俯下身去,用他低沉卻溫厚的聲音承諾。
「奴發誓這一輩子追隨六娘子,你不棄,我不離,自當以性命相護。」
第10章 藏鞋
阿海的戶藉文契很快就辦妥,自此便正式留在宋家,被安排暫住在老宅外院。宋星遙是閨閣少女,阿海能見著宋星遙的機會也不多,平日裡沒什麼活,初時大夥懼他外形不太敢靠近,後來發現他雖沉默寡言,但只要瞧見有人遇上難處都會搭把手幫上一幫,慢慢也就不怕他,開始給他派些活計。他也不計較是哪房哪屋的活,有人喊便幫忙,沒多久就上上下下都混了個臉熟。
有了阿海後,宋星遙仗著父母不在身邊,祖母又縱容孫子輩,出門更大膽,一天天地往瑞來客棧跑,跟在雷九身後邊看邊學,將遇見裴遠的事也拋到腦後。
轉眼又是月余時間,洛陽入夏。霜影的肚皮見圓,臨近分娩期,漸漸變得焦躁。宋星遙有心觀摩學習,摩拳擦掌地跟著興奮。
這日一早,宋星遙連鞋也沒穿好就從屋裡出來,沖院裡急道:「燕檀人呢?」
才剛孫藏遣人來報,說是霜影昨個兒夜裡發動,已經開始分娩,宋星遙著急過去,正滿院子找燕檀,可繡閣里只有鶯香一人。鶯香忙撂下手裡活計,要上前伺候她,忽然有人嚷了一聲:「娘子,我在這裡!」
聽聲音正是燕檀,宋星遙望去,見她站在扶廊拐角的芭蕉葉底下沖自己招手。宋星遙心裡著急,卻見她擠眉弄眼地要自己過去,少不得按捺下焦灼情緒,幾步走到她身邊。燕檀附耳壓嗓一語,兩人的目光便同時落在鶯香身上。
鶯香瞧著燕檀嘴皮翻動,宋星遙的神態隨之漸漸平靜,先前那點急迫顏色都被洗去,掃來的目光平靜內透著些微嘆息,她心中忐忑忽生。那廂燕檀已經說完話,宋星遙從垂頭從扶廊下走來,臉色看不大清,只是一步一步仿佛都踩在鶯香心上,讓她隱隱有些不好預感。
宋星遙才剛走到閣樓正前,鶯香忽箭步衝來,撲通一下便跪在她跟前。
大安朝不興跪禮,鶯香進宋府這麼些年,也只在初進宋家時拜過一次孫氏而已,如今突然行此大禮,倒叫宋星遙退了半步,蹙眉問她:「鶯香,你這是做什麼?」
鶯香咬咬牙,抬頭道:「娘子,鶯香做錯事,求娘子責罰。」
這兩個月來她被漸漸疏遠,主僕離心之苗頭早現,她心中有數,今日瞧出端倪,果斷在主動坦白與被動招認作出選擇。
這一跪一求,拿捏著宋星遙的性格先發制人。若是從前的宋星遙,必不忍苛責,反而還要安慰她。
「有話起來再說。」宋星遙淡道。
鶯香只是搖頭:「鶯香不敢起來,只求娘子責罰。」
「宋家向來寬厚待人,我也一直待你們不薄,縱你們有些過錯,我也未曾重責過,如今你跪地不起只求責罰不論緣由,是要陷我於不仁不慈之地?還是挾此以威脅我,逼我原諒你?」宋星遙聲音漸冷。
被人揭穿心思,鶯香一陣面紅耳赤,搖頭道:「不是的,娘子,鶯香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起來說話。」宋星遙說話間向燕檀遞了個眼神。
燕檀會意,小跑回屋搬來一張圈椅。宋星遙在廊下坐了,支肘斜倚在椅背上,二郎腿輕輕一翹,那半趿的繡鞋在半空中晃蕩著,便透出玩世不恭的味道來,全然不是閨閣女兒該有的作派。鶯香被她眸中藏而未顯的威怒掃過,慌忙站起,再不敢揣度她的心思,只喚:「娘子……」
「說吧,什麼錯。」宋星遙問她。
鶯香深吸口氣方開口:「奴有錯,借著在娘子屋裡當值之便私相授受,將娘子屋裡的東西悄悄送回家。」
「都有哪些東西?」宋星遙又問。
鶯香垂頭看著地面,道:「前月孫家舅爺送的禮,奴悄悄取了兩盞燕窩,一包茯苓粉送回家中。」說話間看了眼宋星遙,咬咬唇又道,「還有娘子上回做衣裳剩下的布頭子……」再一抬眼,又對上宋星遙似笑非笑的臉。
「沒了?」宋星遙不以為意開口。
鶯香遲疑著點下頭,宋星遙只朝燕檀遞個眼神,燕檀很快從袖中掏出本巴掌大的小冊子遞來。
「舅舅送的三罐顧渚紫筍茶,每罐都淺了兩分,還有那匣波斯安息香,也少了。這兩樣東西現下緊俏,轉手能賣個好價。」宋星遙隨意翻了翻,又道,「你昨晚悄悄拿了交給廚房的李婆子,原待今日送去轉手,現下李婆子已被劉媽媽拿住,人贓並獲。」
她不想再看,便將那冊子扔到鶯香腳邊:「還有這些,你自己看吧,這是你近幾個月拿的,可有記錯?再往前的事,我也不想追究了。」
鶯香聽完她的話,已是臉色煞白,拾起冊子才翻了兩頁,冷汗便刷刷沁出。盛夏的日光打在後背上,她卻渾身生冷。
四月宋星遙讓燕檀查的事早就有了眉目。
宋家雖然不是大富人家,但家境也算殷實,除了月例銀子外,吃穿用度皆由公中出,她母親孫氏的陪嫁頗豐,私下裡常給她體已,不拘銀錢首飾衣裳,宋星遙又是長房么女,親戚間走動亦或逢年過節拿的賞賜很多,再加上有個孫藏那樣的舅家,四時禮物總是不少,是以雖比不上京中貴人,宋星遙手頭也比普通富家娘子要寬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