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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正室,若司徒府散了,我與新唐孤兒寡母,往後的日子不堪設想。
我惶恐中開口,「哪些人同去?」
司徒陌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漠然回我,「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內閣曹張,兵部尚書鄺埜。」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顫抖,仿佛不像是自己發出來的,我又問道:「於公呢?于謙呢?」
司徒陌有些驚訝,他不知我為何如此執著于于謙,正如他不知四個月後,如果沒有于謙,大明將亡國。
他勉力一笑,「兵部除了于謙鎮守京城,其餘所有官員,將隨駕出征。」
電光火石間,有靈感乍現,初中歷史書上讓我們當成笑話一般來看的「土木之變」四個字,在我胸腔間炸開,一片血肉模糊。
如果我記得沒錯,這場鬧劇般的親征,幾乎無人生還。
我在劇烈的驚嚇中,雙膝酸軟,「撲通」一聲,跪在司徒陌跟前。
泣不成聲,「三爺,你千萬不可同去啊。」
第27章
司徒陌皺起眉頭,「婉兒,你這是做什麼?」
我淚水漣漣,卻不知從何說起,難不成,告訴他,我來自幾百年後的未來,早便得知,這場戰役,莫說同去的大臣,即便是當今天子,朱祁鎮,也將淪為階下之囚。
看得出,司徒陌在隱忍怒氣,他衝著我,微微彎下身子,「蘇婉柔,你一介女子,生於閨閣,終於深宅,你今日所言所行,我只當你是掛念與我。」
「但你要知道,大丈夫但求無愧於心,這場戰役,即便是赴死,我也需死得其所。」
我透過模糊水霧去瞧他,「三爺,您忠君愛國,死得其所,那新唐呢?公綽呢?這司徒府一門上下,老老少少呢?」
司徒陌一拂袖子,將我慣開,「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強求不得。」
正統十四年七月十七日,大明帝國二十萬的軍隊開拔。
北京城外,軍旗烈烈,朝日炎炎。
望不到盡頭的人海,望不穿的命運。
我落下眼淚,這是多少人家的頂梁,又是多少父母的含辛茹苦。
都將有去無回。
而我這一世的丈夫,對,雖然我只是他的一個妾,但對於我來說,他就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親,司徒陌,也將隨軍遠征。
正如他所說,「大丈夫心繫天下,且能苟安於室。」
於是,我遂了他的心愿,他不願避禍,置滿門上下於不顧,我雖千千萬萬個不願,卻終是,遂了他的心愿。
臨行前一天,他宿在我房中,窗外一輪冷月,房中零星燈寒。
我照例給司徒陌沏了一壺碧螺春,茶葉在沸水中緩緩舒展開,映得清水綠瑩瑩的,不似這人間,污穢渾濁,前不見來路,後不見歸處。
我在茶里下了極重的瀉藥,抓藥鋪子的老闆告訴柳紅,整包服下,三天不能下地。
我是鐵了心要阻攔司徒陌。
卻被司徒陌一番話亂了心腸。
他說:「婉兒,我知道此番前途未卜,我軍久不征戰,哪如蒙古騎兵驍勇,更何況…更何況,此番帶隊的名為皇上,實為王振。」
「這個奸佞小人,黨同伐異信手拈來,真正上了戰場,只能是紙上談兵。」
我哭道:「那你做什麼還要跟去?」
「婉兒,你不知我祖上有遺訓,若是太平盛世,則大隱於市,若是紛爭頻起,則要保家衛國。」
罷了罷了。
我藉口那壺茶水未曾煮沸,怕壞了司徒陌的脾胃,拿出去盡數倒進了泔水池。
卻徹夜難眠。
我絞盡腦汁,費了全身力氣,去回想正統年間的這一段歷史,雞鳴時分,終是被我想起了八.九分。
正統十四年七月十七日,北京城被第一縷陽光照亮,城裡的公雞引吭高歌,似乎這一天,就如同曾經過去的千千萬萬天一樣,尋尋常常。
可只有北京城的老百姓們知道,到底是不同的,二十萬士兵迎著亘古不變的太陽,舉著繡著「明」字的烈烈軍旗,出城門,沿著居庸關,向北挺進。
北京城裡一夕之間,只剩下老弱婦孺。
我落下眼淚,給司徒陌穿戴鎧甲,「官人,你可知道,你們傾巢而出,後方虛空,將來敵人若直搗黃龍,後果不堪設想啊。」
司徒陌不語,眼神清明,「婉兒,你想亦為我所想,好在於侍郎坐鎮京城,我才能略略心安。」
我拂去眼淚,今日或許是我跟司徒陌的死別,雖然我不曾愛過他,但卻實實在在受了他的庇佑。
我對他,到底還是有些感情的吧。
我頭一回主動,在他腮邊印下吻痕,在他詫異望來得眼神里,又急忙退開。
終是囑咐了最重要的那句話,「官人,不管局勢如何變化,你千萬記得婉柔今日的一句話,戰場不在關外,不在山西,更不在土木堡,最最重要決定生死存亡的那場戰役,只在這北京城的城門外。」
說完,我從懷裡掏出一個竹筒,裡面是我用燭油封入的一方絹帕。
我塞進司徒陌的懷中,「官人,你若感念跟婉柔的兩載恩情,若心繫家中的親生骨血,那麼,你到了土木堡那塊地界之後,定要打開這竹筒,按照這上面的話去做,你千萬記得,你若想拋頭顱灑熱血保住這大明浩浩萬里江山,定然不能在土木堡枉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