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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裡還揣了最後一根銀釵子,那是彼時司徒陌剛從戰場上歸來,給了我幾張銀票,讓我自己去首飾鋪子打得。
我去之前,自己畫了圖稿,是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連著一根長長的銀釵,蝴蝶翅膀是鏤空的,內里只用細細的銀絲縱橫,轉角處綴了紅色珠子,四隻翅膀綴了八顆,我回憶了齊白石的蝦趣圖,將那八顆珠子綴得極不規則,但細看卻又恰到好處。
這根釵子實在費了我極大的心血,一直愛不釋手地佩戴著,逃出京城後也一直貼身藏著,誰知就竟真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我去當鋪當掉了這根釵子,拿了區區五兩銀子,心下哀痛到了極處,蹲在當鋪門口,一手拿著當票,一手拿著銀子,哀哀哭了許久。
回家蒙頭便睡,一直睡到夕陽西下,這才擦了把臉,找了家麵館子,吃了碗牛肉麵。
牛肉麵只要一吊銅錢,我算了算手上的五兩銀子,若是我今後每天只吃一碗牛肉麵,不去折騰倒買倒賣的生意,倒是還能撐上個幾月。
可若是這幾月過完,我還沒尋到出路,我不敢去想那可怖後果,只愁眉苦臉,每日坐在院中發愁。
芳菲盡的四月末,我總算迎來了一絲轉機,我與月娘說了我當了釵子換了五兩銀子的事,月娘問我,「難不成你還想將那釵子贖回來?」
我搖頭道:「自然不是,現在只盼能活下去便成。」
月娘道:「既然這樣,為何不當個死當,這樣銀子也能多些。」
我驚訝道:「什麼是死當?」
月娘有些奇怪,側頭瞧我,說道:「暖暖,你這人好生奇怪,有時候,我真覺得你不是這個朝代的人,你怎麼連死當都不知道?」
「死當便是那釵子你不要了,賣給了當鋪。你將來要贖回得,當鋪還得替你收好了,掙你些利息錢,自然當得便宜。若是死當給了當鋪,當鋪認識得豪客多,轉手賣出,他們掙得多,你銀子自然也能拿得多些。」
「那我這會兒去改,還能來得及嗎?」
月娘道:「我沒當過東西,你趕緊過去問問,看看還能不能改成死當,讓他們補些銀兩給你。」
我留了月娘在家中,找出當票直往當鋪跑去,當鋪鋪子裡的櫃檯極高,我墊著腳招呼掌柜,「您幫我瞧瞧這張當票,我想改成死當,不知可行?我急著用錢,還望掌柜通融通融。」
那掌柜留了一把山羊鬍,一頂圓氈帽加一身墨綠色錦緞袍子,瞧著十分有錢的模樣,我如今山窮水盡,只盼著老天能開眼給一條活路。
老天確實開眼了,山羊鬍掌柜拿走我的當票,進去裡間瞧了一會兒,再出來便帶上了三分笑模樣。
「瞧不出來姑娘還挺年輕,我還以為是個中年老婦,您這釵子放在我這裡一月余,前兒個,知縣大人的內室來挑死當里的襯眼貨,一眼便瞧中了您這支釵子,您這釵子確實新奇,舉凡這年頭,不是鳳凰就是牡丹,您這隻蝴蝶,輕巧又耐看,裡面還鏤了空綴了紅色珠子,當真奇巧新穎,知縣夫人當下便愛不釋手,日日著了丫鬟前來問詢,我這是千盼萬盼,才把您給盼了來。」
我卻只惦記了銀子,「既然有人喜歡,掌柜可否給我多當幾兩?」
山羊鬍掌柜擼著鬍鬚笑起來,「姑娘莫要目光短淺,知縣夫人讓我問您一句,可否願意幫她訂做幾款首飾?她要做幾樣這錢塘府里獨一無二,獨她一份的首飾,好顯出她的身份地位來得。」
我慢慢琢磨出些味道來,明朝民風不比唐朝,不比戰國,閨閣女子管教森嚴,等閒未嫁女子連大門都不能邁出一步,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培養女兒也只是從琴棋書畫下手,穿衣搭配這些也只是跟隨大勢,外間流行什麼,便跟著穿戴什麼,至於合不合適自己,從來無人計較,更無人多作思考。
我暗自計較明白,墊著腳巴結那頂圓氈帽子,「掌柜大人,若您肯幫我從中引薦,我日後定不會忘了掌柜今日大恩。」
我便這樣認識了知縣夫人,知縣夫人三十過五,保養得極好,為知縣大人生育了三男一女,卻還好似二十出頭的妙齡少女。
我卻漸漸瞧出了商機。
品味和眼光,這兩樣是後天慢慢培養得來的,若是沒有從小一日日地耳濡目染,日日穿著差不多的衣衫,戴著大眾款式的首飾,待到成年,再想有些自己的新奇想法,已然是不可能的了。
我為知縣夫人設計了幾款首飾,我向著知縣夫人說道:「夫人如此年輕好看,若是戴著那種鑲著祖母綠的大金大銀,反而不相襯,我給夫人設計幾款適合夫人氣質的。」
知縣夫人反問我,「什麼叫做氣質?」
我被問得無話可回,只得說是京城的方言,才得以敷衍過去。
我替知府夫人設計了一串紅珊瑚的項鍊,又設計了一枚尾戒,兩枚櫻桃造型的耳釘,沒有長長的吊墜,反而襯得知府夫人脖頸修長。
知府夫人十分滿意,出手闊綽,賞了我十兩銀子作為辛苦費,我捧著那銀子,幾乎失聲痛哭,真正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回到家中沒幾日,竟又有人尋上門來,原來是知府夫人的手帕之交。
知府夫人是土生土長的錢塘府人氏,閨中密友婚後依然常來常往,瞧見了知府夫人的新奇首飾,十分喜歡,追問來處,知府夫人便告知了我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