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頁
「蘇婉柔。」
「蘇婉柔。」
「蘇婉兒。」
「婉兒。」
司徒陌從馬上翻身下來,包裹里的吃食除了昨夜咬了幾口的兩張燒餅,其餘幾乎原封未動, 後半夜他駕馬幾乎是在山中奔跑,心中早已覺得希望渺茫。
婉兒再蠢,也斷斷不會深夜在山中趕路, 定是官道快進入山脈之前,尋了住處安置了。
司徒陌牽著馬匹去溪澗邊飲水,又放它去吃了些草食, 他摸著馬頭,看那馬一雙溫順大眼靜靜瞧著自己,禁不住伸手拍了拍馬背, 偶偶低語,「你可知那人,現在在何處嗎?」
駿馬有靈,伸長著脖子衝著前方揚蹄長嘶,司徒陌下意識朝前方看去,古老的運河在遠處靜靜流淌,水面開闊,水波盈盈,在晨光中一碧如洗,白得耀眼。
遠處有一艘巨大的船隻緩緩開來,白色的船帆高高掛起,船頭一隻號角嗚嗚低鳴,水面一層層漣漪蕩漾。
司徒陌呆呆看了許久,久到大船開過,已經消失了影蹤,水面被盪起的波紋也重歸平靜,靜靜流淌的運河又重新變成一面碩大的鏡子,倒映著天空。
司徒陌這才回過神來,他自嘲般一笑,何苦,為了一個隨處可得的小妾,何苦來哉。
可惜這樣的安慰沒法讓他得到解脫,他知道蘇婉柔絕無可能在官道的前方了,那只有一種可能,蘇婉柔還在他身後行路。
此時日出已過了許久,天地清明,一人一騎沿著來時路,緩緩前行。
司徒陌有些不甘,卻又無法阻止自己正在做的事兒,他一夜疾行,只為追趕他的一名出逃的小妾,這事若是傳了回去,怕是要被同僚笑上許久。
他們定是會說,跑都跑了,就隨她去吧,說不定,過上三五十日,她在外頭挨不住苦頭了,便會自己尋了回來也難說。
他知道這樣做了,有失身份,可他不僅做了,這會兒還準備循著來時路,一步步走回去,看看上天能不能給他些好運氣,讓他在路上遇見那蘇婉柔,那恨得人牙痒痒的女子。
從清晨到黃昏,司徒陌喝乾了水壺中的清水,吃光了包裹中的乾糧,卻沒瞧見蘇婉柔一絲一點的蹤跡。
他不敢上馬騎行,怕馬速太快,錯過了蘇婉柔的影蹤,他已沒了神智,官道並不蜿蜒,若有行人遠遠過來,騎在馬上也能瞧得分明。
可他就是不敢,他知道此時的一個錯過,便是永別。
他甚至還遇上過幾頂轎子,裡頭是在北直隸境內探親的女眷,他顧不上這許多,更顧不上邊上男丁,上得前去,掀了轎簾查看,看見一張陌生的臉,失望中甚至挨了好些拳腳都渾然不覺。
………………
日頭在西邊的地平線下隱去,管家在司徒府門口急得跳腳,如玉和如意也候在府里,幾個下人丫鬟亂糟糟地跑來跑去,慌作一團。
柳紅被抬回了丫鬟房間,大通鋪不利養傷,其她丫鬟更是嫌棄她身上血腥氣太重,紛紛掩鼻閃避。
奶娘來了幾次,她沒上刑,只額頭上有些撞傷,新唐雖然過了周歲,但一直未曾斷奶,金貴人家的孩子,奶娘都是餵足三歲的。
奶娘這才沒被掃地出門,甚至還能留在夕花齋里照顧新唐,柳紅便沒那麼好運氣,她被扔在丫鬟通鋪里只是權宜之計,是生是死還得等司徒陌回來發落。
管家怕奶娘一個人照顧不過來新唐,又給她指派了兩名丫鬟,名則搭手,實為監視,不過都是在等司徒陌回府來的一句話而已。
奶娘心中有數,對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心有戚戚,兩日內來探了柳紅數次,一次比一次失措,
「若是知道今日這局面,當初我們便該攔了蘇姨娘,總不能搭上我二人性命助她脫困。」
柳紅心中早便不滿奶娘將蘇婉柔的行蹤和盤托出,她已然受了這許多罪,卻還是出賣了姨娘,心中自然覺得不值。
可眼下這情形,她朝不保夕,自顧不暇,司徒陌午後出府,再不曾歸來,她也有所耳聞,她只擔心最差的後果,便是蘇姨娘被捉了回來。
眼下全身刺痛,如萬蟻啃咬,耳邊奶娘又絮絮叨叨,她便回了句,不痛不癢,不輕不重,「奶娘想法,人之常情,無可厚非,可奶娘將姨娘逃脫路徑都合盤告知司徒大人,若是蘇姨娘被活捉回來,你叫她今後的日子,該如何自處啊?」
奶娘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她嘆口氣道:「那個關口上,哪裡還想得那許多,只要那夾棍不夾到我身上,其它事情,都顧不上了。」
柳紅也跟著嘆氣,兩人靜靜處了會兒,忽聽窗戶外人聲嘈雜,各種腳步聲亂作一團,柳紅強撐著探起身子,「怕是司徒大人回來了。」
二人都知道這事躲不過,不過是早些晚些罷了,她們原本以為昨日晚間司徒陌追不上便會折返回來,誰知等了一夜也不見影蹤。
今日白日裡又吊著精神候了一天,等死的滋味不好受,等到後來,柳紅和奶娘都覺得,還是早些知道領受算了,落在半空中的板子才是真正遭罪。
奶娘急急開門出去,回到夕花齋,她前腳才邁進院子,司徒陌後腳便跟了進去。
後頭還跟著管家、如意、如玉、一大串丫鬟僕人,都一副不知發生了何事的表情。
司徒陌臉色煞白,衣冠凌亂,身上衣物髒污不堪,這些倒是其次,最最可怕是那張臉,臉頰一側高高腫起,額頭還有血瘀,似是挨過了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