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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卻在此時被扣響,司徒陌眼神不耐,但還是說了聲,「進來」。
是如意,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是清香四溢的一碗雞湯,即便蓋著碟蓋,也擋不住那令人饞涎欲滴的香味。
如意愛穿鵝黃色褂襖,今日這件更是費了心思,領口和袖口都綴了一圈珍珠,錯落相間,看似無章,實則有序。
為了襯那珍珠,髮髻上也插了一根珍珠釵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裝飾,倒也看得清麗脫俗,若是與我沒有之前的嫌隙,我當真忍不住為她道一聲贊。
司徒陌卻似渾沒瞧見,只接過雞湯,細細品嘗,半餉後方才說道:「肉香濃郁,卻又綿柔入味,難得不膩,如意費心了。」
如意這才舉起帕子掩住口鼻,吃吃笑道:「奴家中午命人去菜市口捉得一隻三年老母雞,下午用小火燉上得,燉到此時,方才覺得火候到了,這才敢端來給三爺補一補身子。」
「三爺之前出征虧損了身子,這些日子又為政務繁忙,日日晚睡,三爺是我們一家老小的頂樑柱,又是如意的心上人,如意之前對三爺的那些失態之舉,不過是為了爭那一點點寵愛罷了,三爺莫要與如意一般見識,喝下這碗雞湯,便原諒了如意吧。」
我頓時覺得尷尬萬分,幾乎恨不得當場變成土行孫,能立時挖土遁了,我咬著下唇,有些戰慄,再沒感情傾注,遇見這般場面,都不是正常女子可以承受得。
我連離去的說辭都不想張嘴,只是微微福了福身子,轉身便開門離去。
費盡最後一絲力氣,替他二人關上書房門,卻又運氣差到極點,聽到了最後一句。
是如意的嬌媚聲音,比方才我在場時更軟糯了幾分,我聽著都渾身發酥,更不消說身為男人的司徒陌了。
「三爺,好三爺,如意都這般認錯了,今日晚間便去如意房中,要了如意可好?」
第45章
正統十四年十月初十一,北京城局勢風聲鶴唳。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早,還未到隆冬,氣溫卻已驟寒。
我在清晨的風聲中醒來,腳下的土地微微戰慄,空氣中有令人不安的躁動,蔓延進每個人的血液里。
我知道,該來得,終於來了。
也先,兵臨城下。
北京城頭九門號角一起吹響,嗚咽聲蔓延百里,百姓掩面,無一人不哀啼。
我也怔怔落下淚來,我生於平安盛世,不知亂世慘痛,如今國難當頭,方知史冊上簡簡單單一行字,卻是多少先輩用血淚換得。
街頭到處都是整裝待發的士兵,司徒陌早早出府,不見影蹤。
很快所有街巷都接到于謙的令狀,「但凡披戴盔甲者,一律出九門迎戰,全體出城後,九門關閉,不論生死,不擊退也先軍隊,絕不准開門。」
是一道生死狀,也是一道催命符。
至此,北京城內全體將士,背靠北京城牆,背水一戰,再無退路。
我不知道司徒陌被派在哪個城門防守,崇文門和正陽門朝南,面對關內大明江山,也先若想攻打,勢必繞過整個城郊,途中還會遇到來自宣武門守將湯節的攻擊,我私心以為,這兩個門在這場戰役中最為安全。
我雖是這城裡唯一知道這場惡戰結果的百姓,但我卻不知司徒陌在這場惡戰中的生死。
七月那場北伐帶來的心驚,如今再現眼前,生死存亡,只在一線。
我到底還是忍不住,託了管家出去打聽。
清晨薄霧散去的時候,管家歸來,帶來最壞消息:「三爺跟著于少保,守在了德勝門外。」
司徒府上下,滿門老小,無一不哭啼不止。
德勝門正對北方,也先騎兵一衝而下,一旦開戰,德勝門外,將是最慘烈的戰場。
司徒陌選在此處,怕是存了有去無回的心思。
可他早晨出門的時候,不曾留下隻言片語,連一句後事都不曾交代,我心裡攪著難受,卻無處發泄,滿門哭聲,愈發擾得我心神不寧。
我終還是聽從了自己的心意,將新唐託付給了奶娘和柳紅,換了身府里下人的男裝,用爐灰將臉頰塗得污糟不堪,從後門溜出府去。
往日喧鬧的北京城,今日竟安靜地連一聲狗吠都無,大白天的只我一人穿梭在大街小巷,如入鬼片,驚得我後背直起了一道白毛汗。
德勝門外隔著老遠就能聽見殺伐震天,厚重的城牆亘古不變,巍峨屹立,卻擋不住生離死別,血濺沙場。
城頭大明旗幟迎風獵獵,我多麼希望能上去看一眼,外面是我這輩子的夫君,他此刻正在浴血奮戰,我卻只能在城牆的這頭眼睜睜地候著,候著他的生死,卻無能為力。
我滑坐在地上,人生的任何時刻,都沒有這一瞬間來得悲哀,我恨蒼天不公,讓我歷這人間慘劇。
北京城的城牆巍峨高聳,厚重佇立千年,可卻擋不住城外遮雲蔽日的慘呼哀嚎和衝殺進攻,刀槍.刺入胸膛的聲音太過密集,到最後,連綿成鋪天蓋地的聲浪,將我掀翻在地。
我捂住耳朵,卻擋不住淚流滿臉,那麼多屠殺的聲音,那麼多消逝的生命,那裡頭,會不會,有一聲,是屬於我的丈夫?
我不敢想,不忍觸碰,精神幾乎崩到極點,我哀哀痛哭,「上帝耶.穌,觀音如來,炎黃大帝,列祖列宗,求您們保佑司徒陌,讓他平安歸來,小女子墮入這五道輪迴,已是最大的天譴,願上天持最後的悲憐,留下我這最後的一道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