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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鄉試到會試再到殿試,他一舉考中一甲進士及第,成為那一年的新科狀元郎。
七年的時間,周深不負眾望,如今甚至坐到了楚國當朝宰相的位置。
正想著,她卻已經到了周深的舊居。
衡蕪仙君正躺在院子裡的藤搖椅上,手裡抱著一盆含苞待放的白色曇花,似乎是在曬太陽。
聽到門外有動靜,他也沒什麼反應,除了虞蒸蒸會來找他,也沒有其他人會來這裡了。
她看向他手裡抱緊的曇花,莫名的生出些辛酸之意:「你這半年過的如何?」
衡蕪仙君笑了笑,煞白的面容上,泛起一絲笑意:「自然是好極了。」
虞蒸蒸吐出一口長長的氣:「這是最後一次了。」
他微微頷首:「我還能活著見她一面嗎?」
她沉默片刻,貝齒咬住唇瓣,卻是不知如何作答。
當初山水墜落崖底,摔得死無葬身,連屍首都不知飄到了哪裡去。
若不是山水在幻境之中,曾交給衡蕪仙君一根纏繞在雛菊上的頭髮,她想救回山水都難。
她將那根青絲系在曇花上,為山水凝聚魂魄。
這七年來,衡蕪仙君一直在用血滋養山水的魂魄。
如今山水的精魄已經養的差不多了,是時候用續命之術救回山水了。
可續命之術,是以命續命,唯有犧牲他的性命,才能救回山水,他又怎麼可能活著見到山水。
虞蒸蒸望著那潔白的曇花,委婉道:「曇花綻放之時,便是山水重獲新生之日。」
衡蕪仙君自然聽懂了她的話。
他垂下頭,唇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意:「我只是想和她親口說一聲對不起。」
「你幫我轉達也可以。」
虞蒸蒸走近他,輕聲詢問:「準備好了嗎?」
衡蕪仙君點點頭:「來吧。」
她將微涼的指尖觸至他的眉心,便有一道血紅的琉光溢出,那紅光被她引渡到月白色的曇花上,令曇花也沾染上一絲殷紅色。
這一生的回憶,飛快的在他眼前閃過,猶如走馬觀燈,沒有一絲停歇。
他聽到虞蒸蒸低聲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對山水動的心?」
這個問題,她一直都很好奇。
他一生冷情,最愛用酷刑將人折磨致死,與容上的惡名半斤八兩,都是六界之中令人畏懼的魔頭。
他和山水幾乎沒什麼交集,只是在幻境之中,被她趕鴨子上架定下了和山水的婚事。
到底是什麼時候,衡蕪仙君對山水動了心?
衡蕪仙君沒有說話,只是飛快閃過他眼前的回憶,驀地停頓在那一日。
她一襲粉色杏裙,將翠竹擰成的手杖放進他手中,嬰兒肥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若是用著不合適,晚些時候,我再給你重新做一根手杖。」
他這一生風光過,落魄過,他收過無數女子的禮物,但唯有這一根翠綠色的手杖,讓他死寂平靜了數萬年的心臟,重新跳動了起來。
他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就是對容上他們發了那個毒誓。
——若是我說謊,那我這輩子孤獨終老,親眼看著心愛之人死在我面前。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愛上一個女人。
更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為了心愛之人,心甘情願的赴死。
他的眼前逐漸模糊,心跳也越來越緩慢,可他望著那盆潔白無瑕的曇花,卻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他又回憶起山水幼時的模樣。
她唇紅齒白,頭髮紮成兩個小揪揪,還肉嘟嘟的,很像是年畫上的福娃娃。
他當時在想,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可愛的女娃娃。
好可愛的女娃娃……
虞蒸蒸垂下眸子,睫毛輕顫兩下,在她鼻翼兩側投下淡淡的陰影。
她沉默許久,終是緩緩開口:「裴前,請一位高僧來引渡他的魂魄。」
裴前應了一聲,再抬起頭時,她已經帶著那盆曇花離開了院子。
等虞蒸蒸一步一腳印的走到紅蓮寺,天邊已然泛起了粉色的夕陽。
她踩著腳下的雪地,聽著雪地中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一種莫名的孤獨感油然而生。
除夕夜本該是闔家團圓的時候,可上一次和家人團聚是什麼時候,她早已經忘得乾淨。
來到這裡後,她更是沒有享受過一日的安穩日子。
她依舊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
她難以想像,若是她渡劫飛升後,享有無盡的生命,會如何孤獨終老一生。
她似乎有些理解容上的感受了。
虞蒸蒸走著走著,便不知不覺的走到了紅蓮寺外的姻緣橋上。
姻緣橋上依舊鎖滿了同心鎖。
一如七年前,她和容上一起來這裡時的模樣。
她無比後悔,那日她抽了瘋才在同心鎖上刻下自己的名字,還將同心鎖鎖在了姻緣橋上。
虞蒸蒸微微俯身,隨手拿起了一把同心鎖:「裴前,你帶幾個人來,連夜找一把刻著我名字的同心鎖,若是找到了就撬開鎖……」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愣在了當場。
她隨手拿起的那把同心鎖上,卻是刻著她和容上兩人的名字。
虞蒸蒸怔愣一瞬,又用手托起了一把同心鎖,還是她和容上的名字。
她的瞳色微緊,下意識的繃緊了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