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頁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阿婆領他回到破舊的小院子,把他哄進小屋子鎖上之後,不知道在外面籌備什麼。
齊道一焦灼地透過窗子往外看。
阿婆雙手合十,捂著一個黑色的玉質神像,面帶期待念念有詞:「偉大的神靈大人,老婆子半身埋進黃土,術法造詣仍未精進,還望您能保佑,讓老婆子成功煉化出聖嬰。」
聽見她的禱告,齊道一恍然想起。
這是蘭姑,因為陽壽接近結束,對他的信仰尤其虔誠,為他帶來了不少力量,為此,他隨手延續了她的生命,並隱晦告訴她煉出厲害鬼嬰的方法。
他心裡一寒。
果然,阿婆抓他回來之後並沒有立刻動作,而是又陸續抓來別的孩子,將他們關在一處,幾天之後,活生生將他們全部殺死。
這次死了之後,痛苦並沒有立刻結束,他和那些孩子的魂魄被圍困起來,只能互相殘殺。
他不知道最後是自己吞了別人,還是別人把自己一口口撕咬掉,總之阿婆很開心,她將他送進一個陣法裡,經受煞氣的一遍遍摧殘。
等經受無數痛苦成了怪物,他的意識再次消失。
再睜開眼,他出現在一個女人的身體裡。
跟上次不同,這個女人雖然有怨氣,卻並不凶戾,甚至是怯懦的,她只供奉著黑木神像,是最低級的信徒。
鏡子裡的臉乾淨羸弱,哪怕記憶清清楚楚,齊道一對她仍舊沒有任何印象。
他藏在女人的身體裡,不受控制雙手合十,雙眼發亮地跪拜在神像前許下願望:「神靈大人,我想要擺脫丈夫,讓他再也不能打我,如果能成真,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許願之後,他的身體才重新活動起來,與此同時,客廳傳來開門聲。
一個穿著寬鬆polo衫的中年男人拎著酒瓶進來,因為輸了錢,心情糟糕至極。
他看見女人,沖她揚了揚酒瓶子,面帶怒意:「怎麼還沒做飯,又想跑是不是,啊?告訴你,再敢跑,老子就拿刀去砍了你爹媽!」
齊道一沒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粗鄙之人,厭惡地往後退了退。
男人的怒火登時就上來了,揚著酒瓶衝過來。
想像中的挨打並沒有發生,男人不小心被絆倒,酒瓶碎了一地,順便刺破他的咽喉。
女人怕極了,但興奮明顯超越了恐懼,信仰潮水般湧向黑木神像。
可很快又出現了更大的危機。
男人的父母不是什麼善茬,硬是將她告上法庭,要送她去監獄。
上次沒留下什麼把柄,她憤恨至極,同樣對黑木神像許下願望:「別讓那對老不死的再礙事了!」
齊道一藏在她的身體裡,輕易感知到她的喜悲,想出聲拒絕——從表面看,男人的死跟她無關,哪怕不再許願,她也能全身而退,若是繼續許願,她只會陷入更深的泥沼。
……他對自己身體裡的怪物相當了解。
很快,男人父母的死訊便傳來,黑木神像眨眼又收割一波信仰,可隨之而來的就是她父母的死訊。
父母為了她找上公婆,希望他們能網開一面,別再纏著她不放,公婆卻想起死去的兒子,跟他們廝打在一起……最後誰也沒從房間裡出來。
信仰再也沒有了,無盡的怨氣從她身上冒出來,她抱著黑木神像瘋狂許願:「讓我爸媽回來,我要再見到他們,讓他們回來!」
神像再一次應允了她的願望。
她的父母從病床上醒過來,性情卻變得古怪,渾身腥臭。他們已經是活死人了。
女人痛不欲生地跟他們生活在一起,幾年後,終於許了讓父母消失的願望,自己服毒自殺。
前面幾次只是身體上的痛苦,這次齊道一從始至終體驗了女人的生活,感知著她的感知,卻真真切切感到了懊悔。
這只是千千萬萬個低級信徒中的一個,卻因為低微的一個願望,將自己全家都葬送進去。
他到底犯下了怎樣的罪孽啊!
齊道一痛哭流涕,再也沒了剛來時的嘴硬和冷漠,那些情緒和痛苦一點點侵入他的內心,鑿破他身上惡魔的冷殼,讓他的心千瘡百孔。
沒有任何人能抵禦得了精神上的折磨。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也不知道附身了多少信徒和受害者,他痛苦而麻木地看著一張張信徒的臉,有時是受害者,有時是加害者。
越到後面,身為加害者的體驗越更讓他絕望而噁心。
有時他上一刻才被人害死,漸漸失去光芒的瞳孔里留下惡徒的面貌,下一刻,他就到了惡徒的身體裡,對剛才的自己施以酷刑。
他已經不敢再看見血了,他想吐,想逃離這一切,可懲罰始終都在繼續。
哪怕他想讓自己麻木下來,不聽不看,被附身者的情緒和反應也會鮮明傳遞到他的大腦里,讓他逃無可逃。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摧殘。
他的記憶清晰無比,痛苦之餘,只能苦中作樂,默默算著還剩下多少信徒和受害者。
他總有個大致的估計。
他算著模糊的數字,不知道邊界在哪裡,但終於有一天,這一切停止了,睜開眼之後不是下一個地獄,而是初來時的一片混沌。
齊道一一怔,猛然從地上站起來,頭一次感覺到了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