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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奚偶爾會回復他一兩句。
傅游年才漸漸明白了郁奚的意思。
現在郁奚還會回復他的消息,哪怕只是很簡短的幾個字,或者一個表情包,也會接他的電話,儘管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單方面的拉著郁奚說話,郁奚隔很久才回應一句。
但至少郁奚還會回應他。
或許有一天,他發出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打出去的電話再也不會有人接。
拍攝到後期,電影情節走到了最壓抑的階段。
仍舊是兩條線,一條高三那年,江彥出國留學,跟宋西顧斷了聯繫;另一條是江潮的癌症惡化到了極限,他沒有辦法再去按摩店裡找宋西顧,只能躺在床上等死,而他最終也真的死了,贏不過疾病和命運,留下了宋西顧一個人。
郁奚過去化妝時,化妝師讓他挽起袖子,要在他手臂、主要是手腕附近,化電擊治療和自殘留下的傷痕。
結果就看到了他化療埋管的痕跡,下意識地倒抽了一口冷氣,連忙跟他道歉,「對不起,這個……可能得稍微遮一下,不然上鏡很顯眼。」
「嗯,都可以。」郁奚很好說話,隨便擺弄,也沒有在意她的眼光和失態。
江彥出國了。
臨走前他找到宋西顧,對他說:「你好好高考,等過一兩年我能回國,就去燕大找你。」
宋西顧滿懷期望,他這輩子都沒有這麼刻苦學習過,幾乎是嘔心瀝血,連晚上睡覺做夢都在背公式,偶爾說夢話會低聲地叫江彥的名字。
然而就在江潮離開後不久,高三上學期結束,假期剛開始的那段時間,他父母忽然說要帶他去看病。
宋西顧根本不知道他有什麼病,被強行帶去,治療了兩個多月,四月份才回到學校接著上課。
他的成績一落千丈,好不容易摸到了燕大的邊緣,一下子又變得遙不可及。
高考的那幾天他都是恍惚的。
他考不上燕大了,江彥要去什麼地方找他?
郁奚今天要拍的就是高考成績出來後,宋西顧註定報不上燕大,只能去普通本科學校,所以千方百計從同學那裡要到了江彥現在在國外的號碼,給他打電話的那段。
他的手臂明明已經好了,被父母打出的傷痕也結了疤,卻還是覺得隱隱作痛,好像還有電流刺過。
那個夏季太過悶熱,以至於多年以後想起來都覺得汗流浹背。
小賣鋪的電話老舊,話筒被許多人握過,帶著汗濕的黏膩,宋西顧卻毫無知覺,他無比忐忑地等著對面接起電話。
郁奚不安地扯著袖子,企圖擋住手腕上的疤痕,在這種天氣里穿長袖,捂得這麼嚴實,簡直像個怪物,很多人奇怪地回頭打量著他,於是他的頭越來越低。
電話一直都沒有人接,不管他怎麼打。
那點微茫的希望逐漸破滅。
他幾乎要放棄了,卻忽然聽到話筒那邊傳過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一瞬間,他幾乎淚流滿面。
幾個月的戒斷治療讓他聽到這個聲音就覺得痛,但又忍不住仔細去聽,連一點細小的起伏都不願意錯過。
「……江彥。」他一開口,聲音就發顫。
「嗯,我是江彥,」電話那邊的男生好像比半年多前更成熟穩重了,度過了變聲期,嗓音也不再沙啞,「哪位?」
宋西顧完全沒想到江彥居然會聽不出他的聲音,哪怕這話筒確實不清晰,會模糊掉音色。
「怎麼不說話?」江彥有點不耐煩了。
他還在別墅跟同學開party,有個男孩硬往他身上湊,江彥在他後腰拍了一下,看著他微紅的臉頰,恍惚想起了另一個人。他又看了一眼那個陌生的號碼,不太確定地問:「宋西顧?」
他父母離異,跟著父親出國後,反而沒人再管他的性向了,他在這個地方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才發現原來跟宋西顧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是有多壓抑,像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讓他抬不起頭,不敢直視。
現在就放鬆多了,他可以隨意牽著哪個男生的手走在街上,不用太擔心異樣的眼光。
於是他也漸漸地忘了曾經跟某個人約定要考同一所大學。
年少時總是這樣,容易愛得轟轟烈烈,一轉頭就忘。
但是他低頭看向自己身旁男孩的那雙水藍色眼睛,又覺得忽然被刺痛。
可宋西顧卻突然掛掉了電話。
他付了話費,看著逐漸黑沉的天色,沿著漫水橋往家裡走。
蘇青就住在這附近,他家裡開了一家小店,正在幫忙收拾擺在店門口的燒烤攤桌子,抬頭看到宋西顧,朝他使勁招手,「西顧!沒吃飯過來一起烤串!」
宋西顧茫然地看向他,眼淚順著清瘦的下頜往下淌,他終於想了起來,江彥好像從來沒說過喜歡他。
年少時一場相愛的美夢就這樣破碎了。
場記打了板,郁奚的眼淚才將將收住。
傅游年看他隨意拿手抹了幾下就要去換衣服,跟過去拉住他,然後拿手裡的熱毛巾給他敷了敷哭紅的眼睛。
「愛哭鬼。」傅游年說。
「不是我哭的。」郁奚不認,這明明是拍戲劇情需要。
郁奚從毛巾間隙看到了傅游年的臉,傅游年只是很認真地給他敷眼睛,沒有其餘的表情。像是他沒有掛斷過他那麼多個電話,也沒有把他的消息置之不理,故意晾著他,讓他提前明白分離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