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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珏一下剎住車,無措地握緊了雙手。
這會兒出來的都是戚家的演技派,領了劇本的,他們在維持情緒飽滿的同時,還對登船的角色進行了一番打量。
年齡不大, 長得怪精緻漂亮的, 一張小臉憔悴得猶如易碎的上等玉器,皮膚比他們枕哥還嫩, 這很少見。就是眼淚也太能掉了吧, 一句「恩人」喊出來, 嘩啦嘩啦。
看到枕哥退一步,那更是不得了,哭得小身板都在輕微顫抖。
瞧枕哥的眼神還那麼……熱切, 懊惱,害羞,不知所措, 愧疚,那叫一個複雜。
幹嘛呢,至親重逢現場?
枕哥沒那反應啊。
章枕票然沒那反應,他就一個弟弟,姓茭,叫小白。
左邊的弟兄問:「枕哥,那位是?」
「救過的一個孩子。」章枕迎著深海的夜風,從裡到外都是涼的,沒一點熱度。他看向小心翼翼走近一步,就看他一眼,怕他生氣的男孩,無語。
禮珏停在一個不讓雙方尷尬的距離,心情難以平復:「哥哥,真沒想到會在海上遇到您,上次您救了我,我都沒來得及跟您道謝,您的傷怎麼……」
章枕打斷:「你要找同伴?」
禮珏呆呆「啊」了聲,章枕重複一遍。禮珏猛然從意外碰見恩人的情緒里抽離,他忙急切道:「是的是的,我的同伴丟了,他……他們和我失散了,哥哥,你們的船有沒有看到他們?」
章枕手往上指:「你知道這是哪一方勢力的船嗎?」
禮珏下意識高高仰頭,綁在桅杆頂部的那塊暗色布料在風中獵獵作響。
「戚家。」章枕說。
禮珏茫然地渣了一下眼睛:「戚……」
茭白說他和戚家有來往,還說想去西城……禮珏不由得往前跨了好幾步,腳下差點被繩子絆倒。
「我們受沈董所託,出海尋茭白。「章枕道,「他是你的?」
「同伴!」禮珏的語氣激越,「他就是我的同伴,我們一起在一艘貨船上待了一周多,船不知道撞到了什麼倉破了好多個,船要沉,我們不得不逃跑,現在船炸了,我不知道……」
章枕忽然出聲:「他死了。」
禮珏的嘴還微微張著,卻發不出一個音。二哥交代他的說詞,他都忘了,腦子裡嗡嗡響。茭白真的去天堂了啊,不在了,真不在了……
二哥還在等結果,大哥好像也很關心,現在怎麼辦?他沒辦法面對他們了。
「死……了……」禮珏吃力地說出兩個字。
章枕漆黑的眼睛看向遠方:「我們發現貨船的時候,它已經炸了。沈董那邊我們都還沒通知,這壞消息太讓人始料未及。」
禮珏迷惘地望了望哥哥兩旁的眾人,不放棄地想要確認。
那些人都是沉默的悲傷臉。
禮珏站不穩地晃了晃,皮草的毛被風吹塌,隱隱勾勒出他單薄弱小的身體線條。
章枕此時的心境和那次在路口見到這小孩大不一樣。那時他覺得,孩子乾淨淳樸,為了一個毛線杯套慌亂往馬路上奔跑的樣子,牽動了他內心不知何處最柔軟的地方。
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衝過去,將人從駛過來的車前推開,自己挨了那一下。
章枕未曾泯滅的良心善意在引導他的情緒走向,他不後悔救人,但他希望這孩子不要再出現在茭白面前。
兩年裡花著茭白的賣身錢,穿走他找的救生衣,和捅了他一刀的人一起逃生。
貨船上的其他細節章枕不清楚,光是這一系列做法,他就已經很難接受了。他心疼茭白。
章枕漠視人畜無害的男孩:「回你那船上吧。」
禮珏背對黑海站在風裡,他抬起淚眼朦朧的雙眼:「哥哥……我……」
「注意你的稱呼,你我沒有兄弟情誼。」章枕凶喝,「慢走不送!」
禮珏還想說低什麼:「我可不可以見一見戚董?」
章枕:「……」
他撈對講機:「三哥,人想見你。」
禮珏見救命稻草一樣,趁機哭喊:「戚董,我是茭白的髮小,我很想知道他……」
「小白已經不在了,他有沒有發小,誰知道。」對講機里傳出溫和的低語,字裡行間卻透著拒人千里的冷淡。「阿枕,夜深了,我不希望船上太吵。」
章枕按掉對講機,看著禮珏。
禮珏停下哭聲,難堪得快要待不下去。
戚家的其他人齊聲喊,儘是肅殺之氣:「請回!」
禮珏的肩膀弧度瑟縮而惶恐,他捂著臉抽了抽鼻子,腳步打晃地原路返回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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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船的甲板上只亮了一盞小燈,齊藺站在黑暗中,一等禮珏回來,就立即問:「怎麼樣?」
「……死了。」禮珏意識游離,整個人都有低不清醒。
齊藺大力抓住他的手腕,呼吸粗重,神情瀕臨崩潰:「你看清船上人的表情了嗎?」
「看,看清了,都很難過。」禮珏的臉色比去之前白了好幾度,「茭白真的已經……」
後面傳來齊子摯模糊的聲音:「屍體呢?」
「大哥……」禮珏要往大哥那跑,手被二哥抓得生痛,快要斷了,他疼得掉眼淚,「船爆炸了,屍體肯定……」
「砰」
輪椅往後轉的時候,撞到了船壁,卡在那了,齊子摯扣在輪椅上的雙手很用力,他拼命想把輪椅轉走,像是再不走,就能看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