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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個瘦黑的船員突然抓著手機衝到護欄那裡:「快!快給我放梯子!快啊!」
眾人都沒反應過來,就見他丟了手機,直接就翻身跳了下去。
那急得,外套鞋子都沒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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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下去的大叔水性非常好,身體也強壯,最主要是他沒拖拖拉拉,動作夠利落。他在這寒冷的天氣閉氣往下沉,尋到墜落的那具身體,飛快游過去。水中魚一般靈活。
茭白入水的那一刻就醒了,可他這幾天都餓肚子,沒有體力,四肢都沒怎麼撲騰。他覺得自己這次真的要死了。
死在海里,被魚啃爛。
茭白心裡的小本本都被海水化掉了,腦中一片空白。當他被一把拽住,撈出水面的時候,他的意識跟身體並沒有給出反應。
大叔半扛住茭白,爬著梯子回到了船上。
「你幹什麼?」老頭攔住他。
回過神來的其他人立即往那邊圍擊。不是都把人扔了嗎,又撈上來幹什麼?
不止大叔,就連給他放梯子的船員都遭到了大家的排斥。
「等,等會再跟你們解釋!」大叔磕巴著丟下一句,他帶上茭白衝進船艙,直奔自己的房間,拉門反鎖。
「醒醒!」大叔把人平放在地上,略顯專業地做按壓工作,「小兄弟,你快醒醒!醒醒啊!」
他捏助地上人的鼻子,就要去做人工呼吸,冷不丁地對上了一雙長了幾條血絲的眼睛。
「咳……」茭白虛弱地咳了一聲。
大叔驚醒,他沒立刻說「沒事了就好」之類,而是開手機,揪著黑色雜草似的眉毛,一會看手機上的什麼,一會看茭白,視線來來回回地移動。
茭白躺著起不來,他每呼吸一下,心口都會痛一次。溺水給他帶來的不是恐懼,是生理上的痛苦。
媽得,齊子摯將他推出去前還把他打暈,為的就是不讓他供出貨艙還有兩人。
齊子摯不會不知道,在這樣被自然災難擊中的惡劣局勢下,他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外來者,暴露在一群惶惶不安的船員們面前,會遭遇什麼。
這是要他在死前都開不了口。
不愧是殺伐果斷的生意人,危急關頭應對從容,犧牲一個肉票,保全他自己和才相認的弟弟。算盤打得好啊。
夠他媽狠!
茭白冰冷的嘴唇哆嗦著,咬著牙噴出一句髒話:「草。」
他對上兩隻充滿好奇的眼睛,嘴一閉。
大叔蹲下來,他將手機屏幕轉過來,朝著茭白:「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
茭白眼眶充血,頭昏腦脹,視力都受到了影響:「拿近點。」
大叔舉著手機湊近。
屏幕幾乎貼到了茭白的鼻尖。
茭白看了一眼,那是張照片,風景照,有點眼熟。
照片中有個人影。
「太小了,看不清。」茭白眼睛疼。
大叔拿走手機,手指劃拉幾下,再給茭白看:「現在呢?」
茭白眯眼瞧瞧,再瞧瞧:「……是我。」
好了,他知道為什麼照片上的風景眼熟了,那是蘭墨府。
照片就是他離開前,最後一次給戚以潦讀書的畫面。
戚以潦沒入境,只有捧著經書的他和前院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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茭白全身濕透了,破毛衣緊貼著裡面的打底秋衣。秋衣依附在青白的皮膚上面。
身下是一片水跡,將地面打濕,那面積還在不斷擴大。
他動了動腿,鞋子裡的水往外滲,腳趾頭都凍僵了。
而同樣穿著濕衣服的大叔卻很興奮,他三十好幾了,人長得老實,不醜,沒不良惡習,半輩子都沒與人鬧紅過臉,還是個光棍,每年回家都被老母親催婚,被親戚們說三道四。
但他表弟比他矮,瘦猴樣,老煙槍,還愛喝酒,卻買房買車娶漂亮媳婦。
只因為表弟在西城戚家做事。
表弟偶爾會拍一些照片裝個逼,大酒店的,大豪宅的,私人飛機之類,怎麼樣的都有。
他就用表弟的裝逼裝逼。為此還設置了特別關注,生怕錯過什麼。
大叔盯著手機上的照片,如同在看他的美好生活。這照片是表弟十二月份放朋友圈的,大概是放上去才發現拍到了什麼人,很快就刪了。
大叔及時保存了下來,他只想留著裝逼用,沒料到會在今天翻出來。
當外來者提到甲板上的時候,大叔沒多想,只覺得那孩子怪可憐的,就不該亂上船。
多看了幾眼,大叔就移不開眼了,不是他的性向突然轉變,看上了都快能當他兒子的小孩,而是他覺得,他在自己的相冊里見過那張臉。
同事們在爭吵,他在放大照片比對。
等他感覺有點像的時候,人已經被都進了海里,他想也不想地跳了下去。
發了。
大叔搓搓手:「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對。」茭白結著冰寒水汽的睫毛直顫,「恩人,你這裡有水洗澡嗎?我快不行了。」
「有有有,有水!」大叔連忙道,「就在那邊,你跟我來。」
完了還不放心地叮囑:「你撐住,一定要撐住!」
茭白抿開泛紫的嘴唇,露出兩顆小虎牙,好的,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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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茭白洗完澡,換上一身老舊棉衣坐在椅子上的時候,已經是十多分鐘以後的事了,他的手縮在又肥又褪色的軍大衣袖子裡,十根指尖露出來一點,微微蜷著。